苏安在江临公寓沙发上的那一夜,是自李奶奶去世后,他睡得最安稳深沉的一觉。温暖、饱足、安全的环境,像一层柔软的茧,包裹着他疲惫不堪的灵魂,让他暂时忘却了现实的冰冷与债务的重压。
天刚蒙蒙亮,他就醒了。身体虽然依旧酸痛,但精神却恢复了不少。看着身上盖着的柔软薄毯,苏安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轻手轻脚地起身,将毯子仔细叠好,又把沙发整理得一丝褶皱也无。环顾这间给予他短暂庇护的温暖居所,他决定做点什么。
厨房里食材齐全。苏安忍着额角和脸颊的隐痛,用有限的食材(鸡蛋、吐司、牛奶)精心准备了一份简单却用心的早餐:煎得金黄的太阳蛋,烤得微焦酥脆的吐司,一杯温热的牛奶。他将早餐放在餐桌上,又找了一张便签纸,用略显稚嫩却工整的字迹写下:
谢谢您江先生,感谢您收留了我。还有昨天,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饺子,您真是一个大好人!如果有机会,我会感谢您的!下次打扫,可以不收费的!愿您得偿所愿!
苏安
写完,他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让他感到安心的地方,然后拿起自己的工具包,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江临起床后,看到餐桌上的早餐和那张字条。当看到“大好人”三个字时,他冷峻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嘲讽的弧度。好人?
在这个尔虞我诈、弱肉强食的世界里,竟然还有人用这种词来形容他?真是……荒谬又可笑。他将字条放在一边,目光扫过那份尚有余温的早餐,墨黑的眸子里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离开江临的公寓,苏安再次一头扎进了还债的深渊。家政公司像一台冰冷的榨汁机,不断将订单压到他身上。他开启了疯狂的工作模式,从清晨到深夜,马不停蹄地奔波在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家庭之间。
别人不愿意接的脏活累活、刁钻客户,经理都会毫不犹豫地甩给他。因为他没有拒绝的资本。
客户为了占便宜,常常在约定之外增加大量工作,苏安也从不吭声,默默完成。他害怕差评,害怕投诉,更害怕经理那刻薄恶毒的辱骂和随时可能降临的“牢狱”威胁。
饿了,就啃一个最便宜、最顶饿的馒头;渴了,就用随身带的旧矿泉水瓶,在客户家(经允许)接点凉水灌下去。长期的饥饿和营养不良,让他的胃时常隐隐作痛,脸色也更加苍白。
他清瘦的身影穿梭在城市的钢筋森林里,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落叶。支撑他的唯一信念,就是还清那笔沉重的债务。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他不善言辞,害怕与人交流,紧张时口吃更是严重,甚至几个字都说不出来,常常无法理解客户模糊的要求,或者因为听力障碍错过一些指令。即使他工作得再细致再卖力,也常常换来客户不耐烦的呵斥和冰冷的差评。
有时,他刚干完活,客户不满意,他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客户不耐烦地推出门外,“砰”地一声关上冰冷的防盗门,宣告着这一单的辛苦又白费了。
夜晚,回到公司那散发着霉味和汗臭的集体宿舍,苏安常常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像一只受伤的小兽,独自舔舐伤口。他会一遍遍安慰自己:“没……没关系……己经……挣了……很多了……再……再坚持……就……就还完了……”
胃里空荡荡的绞痛,让他无比想念江临公寓里那盘热腾腾、香喷喷的饺子。他也会想起陈默医生,那个曾经短暂给予他温暖的人。想李奶奶,想爷爷……
在无尽的疲惫、饥饿和对那点温暖滋味的想念中,苏安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