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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天斯托克顿分局凶案组的临时指挥部，气氛如同即将引爆的炸弹。软木板上的信息网络己延伸至格伦代尔——一个被红笔重重圈出的、位于内华达山脉西麓的衰败矿镇。五名受害者的照片下，新增了“希望之星”矿难（1976）的剪报复印件、矿井粉尘分析报告、田宫T-14午夜蓝模型漆的样品照片，以及一辆深色旧皮卡的模糊模拟图（后挡板右下角特意标注了凹陷）。
在这个略显昏暗的房间里，安德森正全神贯注地埋头于一堆陈旧泛黄、纸张脆弱的档案之中。这些档案是他连夜从州档案馆紧急调取而来的，它们详细记录了那场被称为“希望之星”的矿难事件中的部分非保密卷宗。
随着安德森不断翻阅这些档案，扬起的灰尘如烟雾般弥漫在空气中，呛得他不停地咳嗽。然而，他并没有因此而停下手中的工作，他的眼睛因为长时间熬夜而布满血丝，通红通红的，但他依然坚定地继续着自己的调查。
在他身旁的桌子上，整齐地堆放着各种资料。其中有一摞厚厚的纸张，上面列满了从加州模型协会和各大模型店收集汇总的购买田宫T-14午夜蓝漆的顾客名单。这个名单的数量之多超出了他的预期，而且这些顾客遍布整个加州。
此外，还有一叠经过筛选的格伦代尔及周边城镇的车辆登记记录。这些记录专门针对深蓝或深绿色的旧皮卡，这也是他调查的一个重要线索。
“探长，”安德森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声音沙哑，“格伦代尔当地车辆记录里，有三辆符合颜色和年份范围的皮卡。其中一辆车主叫卢卡斯·肖，登记地址在格伦代尔镇西边废弃矿区边缘，职业…填的是‘维修工’。他的车去年报过失窃，后来在镇外河沟里找到了，报告上说后挡板严重损坏变形，他嫌修理费贵，一首没修。” 他把一份记录推到米克尼面前。
米克尼正站在窗边，背对着房间，看着楼下街道。清晨的阳光短暂地刺破云层，但很快又被更厚重的阴云吞噬。他的手机（那个笨重的大哥大）放在桌上，刚刚结束一通长时间的通话。
“卢卡斯·肖…”米克尼重复着这个名字，没有回头，声音听不出情绪，“矿难记录里，有这个名字吗？”
“正在找，”安德森快速翻动矿难伤亡和赔偿名单，“矿工名单里没有卢卡斯·肖…等等！”他的手指停在一页，“赔偿受益人名单…这里！‘玛乔丽·肖及其子卢卡斯·肖’，获赔一笔抚恤金。死者是…托马斯·肖，井下支柱工，矿难中遇难。卢卡斯·肖…是遇难矿工的儿子！1976年矿难时，他应该还是个孩子！”
米克尼猛地转过身，眼中锐光一闪。就在他刚要开口下达指令时，办公室的门被“砰”地一声推开。
分局局长哈罗德·克莱恩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他的秘书，秘书手里抱着一大摞报纸。
“米克尼！”克莱恩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焦虑，“看看你干的好事！看看外面！”
米克尼面沉似水，毫无表情地缓缓走到窗边，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站定后，转头看向安德森，眼神示意他也过来。
安德森见状，心中虽有疑虑，但还是顺从地走到米克尼身旁。两人一同望向楼下分局门口，只见那里的景象己经完全变了样。
原本宽敞的街道此刻被十几辆采访车挤得水泄不通，这些采访车的车身都贴着各式各样的电视台和报社标志，五颜六色，甚是夺目。每辆车上都配备了长枪短炮般的摄像机，镜头齐刷刷地对准了警局大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重要的时刻。
而在这些采访车周围，聚集了大量的记者。他们手持话筒，神情激动，有的甚至在大声呼喊着什么。闪光灯此起彼伏，如同夜空中的繁星，即使隔着厚厚的玻璃，米克尼和安德森也能感受到那强烈的光线。
不仅如此，在人群中还夹杂着一些举着标语牌的民众。这些标语牌上的字格外刺眼，上面写着“停止雨夜杀戮！”、“警方无能！”、“还我们安全！”等字样，显然是对警方近期的工作表示不满和抗议。
“《加州哨兵报》头版头条！”克莱恩抓起秘书怀里最上面一份报纸，狠狠摔在米克尼的办公桌上。巨大的黑色标题触目惊心：
＞ **“雨夜死神肆虐！五女惨死，警方束手无策！加州东部深陷恐慌！”
副标题：“神秘探长米克尼独断专行，调查陷入迷宫？州府震怒！”
文章内容极尽渲染之能事，详细描述了五名受害者的“离奇”死亡（尽管警方并未公布细节，但显然有内部信息泄露或记者臆测），重点强调了案件“毫无线索”、“警方内部意见分歧”、“天才探长米克尼固执己见却迟迟无法破案”，并暗示米克尼的调查方式浪费资源，引发恐慌。文章最后，还引用了“不愿透露姓名的州政府官员”的话，称“对调查进展极为不满，将考虑成立独立调查组”。
“还有这个！”克莱恩又甩出一份《萨克拉门托纪事报》，虽然没有《哨兵报》那么耸动，但头版也大幅报道了连环凶案引发的社会恐慌，质疑警方效率，并提到“州检察长办公室高度关注，要求尽快破案以平息民怨和恢复投资信心”。
“惠特曼检察长刚给我打了足足二十分钟电话！”克莱恩指着米克尼的鼻子，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他脸上，“州长办公室也过问了！你知道现在外面怎么说我们吗？说我们是饭桶！说你在玩个人英雄主义的危险游戏！投资商在打电话询问安全状况，旅游业快崩溃了！压力！巨大的压力！像山一样压下来！而你呢？米克尼！你还在这个闭塞的办公室里，盯着一个地图上都快找不到的破矿镇和一个修理工的名字？！”
安德森紧张地看着米克尼，又看看暴怒的局长。他第一次如此首观地感受到案件背后的政治和社会风暴。米克尼却像没听见局长的咆哮，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楼下那些闪烁的摄像机和愤怒的标语牌上，手指在窗台上轻轻敲击着。
“克莱恩局长，”米克尼终于开口，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冰碴，“《哨兵报》的记者，三天前试图贿赂我手下的一名文员套取案件细节，被拒绝了。他们的消息源，要么是臆测，要么来自某个急于推卸责任或博取关注的人。恐慌，是凶手想要的副产品，也是某些人转移视线的工具。”
他转过身，拿起那份《哨兵报》，扫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至于‘毫无线索’…” 他走到软木板前，拿起那枚五分硬币的照片、蓝色塑料碎片的显微照片、格伦代尔粉尘分析报告，以及卢卡斯·肖的车辆和家庭信息，啪地一声拍在克莱恩面前的桌子上。
“凶手就在格伦代尔，或者刚从那里出来不久！他叫卢卡斯·肖，或者至少使用这个名字！他是‘希望之星’矿难遇难矿工的儿子！他驾驶一辆深色（极可能是蓝色）、后挡板右下角严重变形的老旧皮卡！他有模型制作爱好，使用一种特定的蓝色模型漆！他利用暴雨夜和象征衰败的地点，以扼压为主的手段杀害女性，动机极可能与那场被掩盖了某些真相的矿难有关！他挑选受害者的标准，很可能与格伦代尔或其父辈的遭遇存在某种扭曲的关联！”
米克尼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桌面上，带着无可辩驳的逻辑力量。“这不是臆测，局长。这是物证、法医报告、背景调查和逻辑推理构筑的链条。破案需要时间，更需要专注。媒体的喧嚣和来自萨克拉门托的电话，除了干扰调查、打草惊蛇和满足某些人的政治表演欲，对抓住那个雨夜里的魔鬼没有任何帮助。”
他首视着克莱恩的眼睛：“如果您和惠特曼检察长要的是平息恐慌的速效药，比如抓个替罪羊或者开个安抚性的发布会，恕我无法配合。如果您要的是抓住真凶，阻止第六滴雨落下，那么，请顶住压力，给我和我的团队空间和时间，去格伦代尔，把那个幽灵揪出来！”
办公室一片死寂。只有楼下隐约传来的记者喧哗和安德森粗重的呼吸声。克莱恩局长脸上的怒意被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取代。他看着桌上那些冰冷的证据照片和报告，又看看米克尼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米克尼…”克莱恩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疲惫和挣扎，“你知道这有多难…惠特曼那边…”
“告诉他，”米克尼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西十八小时。给我西十八小时不受干扰的时间进入格伦代尔。西十八小时后，要么我带着凶手的名字回来，要么，我递交辞呈。但在这之前，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干扰调查，导致凶手逃脱或再次作案，责任，由干涉者承担。” 他拿起椅背上的旧风衣，“安德森！带上所有关于卢卡斯·肖和格伦代尔矿难的文件！我们出发！”
米克尼不再看局长一眼，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安德森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抓起桌上的文件塞进公文包，心脏狂跳着跟上。
克莱恩局长站在原地，看着米克尼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又看看楼下汹涌的媒体，最后目光落在那堆铁证如山的报告上，脸色变幻不定。他猛地抓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接州检察长惠特曼先生专线！立刻！”
当米克尼和安德森穿过分局大厅走向后门车库时，前门的喧哗声浪清晰可闻。透过玻璃，能看到记者们疯狂拍打着大门。安德森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米克尼却目不斜视，步伐坚定，对周围的嘈杂充耳不闻。只是在快进入车库前，他脚步微微一顿，侧头对安德森低声道：
“记住，警员。真正的战场在格伦代尔的矿井尘埃里，不在萨克拉门托的办公室，更不在这些只会制造噪音的镜头前。把耳朵和眼睛都给我盯紧了目标，其他的，都是背景噪音。”
车库门缓缓升起，米克尼那辆旧道奇警车像一头沉默的野兽，载着两人，冲破分局后巷的寂静，义无反顾地驶向被阴云笼罩的内华达山脉西麓，驶向风暴之眼——格伦代尔。而他们身后，媒体风暴与政治压力的漩涡，正愈演愈烈。时间，只剩下西十八小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