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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川的腊月总是比别处冷一些。
街上行人越来越少，小摊贩把糖葫芦摊得高高的，等人来挑，一串串红艳艳的冰糖像冬日里唯一的火光。
店铺门楣上都挂了灯笼，风吹过去摇得沙沙作响。
冉楠楠的工作室却热得跟小灶堂似的。
三个女工在木桌边手都没停过，寡妇用小刀把系错的麻绳解开，重新缠回去，眉头细细皱着。小媳妇筛完一盘莲蕊粉，轻轻抖抖竹筛，嘴角带着笑意。
短发姑娘则坐在最靠窗的位置，分装夜霜的时候，指尖极稳。阳光透过窗棂打在她侧脸，显出几分安静。
“冉小姐，这真是年前最后一批咯？”
寡妇抬头问。声音里带点小心，也带点轻松——再忙，也快到年了。
“嗯。”冉楠楠把刚写好的出货单翻过来，目光弯起来，“你们也该回家，好好陪家人过年。”
小媳妇立刻笑：“过完年再跟冉小姐一起开工，这一冬我都指着这钱买年货哩。”
短发姑娘抿唇也笑了，点了点头。
等忙完最后一批单子，屋子里忽然就静下来了。
冉楠楠收拾好小票，把账本翻开。那是她一首用来记录所有流水的厚本子，翻开就能闻到淡淡的纸墨香。
从六月到腊月，这本账簿己经写了满满好几页。
客户的名字、电话、每次购买的规格、转账金额、批次号——一条条密密麻麻，像织网一样，连起她这一整年的辛苦。
她用笔尖点了点那行数字：
“累计净收入：243,000元。”
那是除去所有材料、人工、租金、水电之后，实打实落在她账户里的钱。
这些小字迹就像时间的台阶，把她从慌乱的创业初期一路带到了腊月门前。
她轻轻合上账本，抱在怀里，闭了闭眼。
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细的影。
第二天，她们西个在工作室门口站了一会儿。
高嘉捧着热水袋，不舍地说：“咱们真能歇十几天啊？我都觉得手痒。”
邱雪搓了搓鼻尖：“再忙也是过年，你妈肯定盼着你回去。”
冉楠楠轻轻笑，抬头看了看那排被风吹得摇摇的红灯笼。
“嗯，我回去就带几支夜霜和面脂，留给我妈她们。”
车站里比往常更挤。
人挤人的检票口，广播在头顶不停播报车次，拖着蛇皮袋的、牵着小孩的、背书包的学生，都簇在一起。
她提着小行李箱，箱子里除了一点换洗衣服，就全是夜霜和面脂。用细麻纸一层层垫着，每只木盒都缠得严严实实。
像她最珍贵的行李。
车厢里暖气开得很大。窗外白茫茫的，偶有被雪覆盖的村庄一闪而过。
她从包里拿出账本，摊在腿上。
那些数字像在雪里发光，清晰到几乎刺眼。
她慢慢抚过那行“243000”，指尖都微微发烫。
上次拿这么多钱，还是在青红馆。可那时候的钱跟现在完全不同——
那是别人看她模样赏的，是捏在手里随时能被收回去的。
现在是她一只只手调出来的护肤膏换的，是客户写上她名号下的单。
那份踏实，比什么都沉。
到家的时候，天己经擦黑。
小镇巷口挂着两只大红灯笼，风吹得灯笼穗子不停摆动。雪地上全是小孩踩出来的乱脚印。
妈妈站在巷口裹着棉袄，耳朵冻得红红的，一看见她拖着箱子就跑过来。
“小楠！”
冉楠楠叫了声“妈”，心口忽然就一酸，紧紧抱住她。
妈妈拍了拍她的背，嘴里念叨：“瘦了点，瘦了点。可是气色真好，比上回回来白多了。”
屋子里火盆烧得噼啪响，铁丝上架着红薯，香得屋梁都冒甜味。
她把箱子里带回的夜霜、面脂一只只拿出来摆在桌上。
“我自己调的。晚上洗完脸薄薄抹一层，第二天皮肤就润了。”
妈妈愣了愣，用指腹轻轻摸麻绳，手都没挪开：“真是你做的啊？这盒子可真精细，像镇上卖的贵货。”
晚饭后，三姨带表妹来串门。
表妹一进屋就闻到那股莲香，笑着凑到桌边拿起一只夜霜盒：“哇，这不是外面那些刺鼻的香精味，好像雪底藏着花。”
三姨用胳膊肘碰妈妈：“看见没，你家小楠比我家小勇能耐，半年就能在南川赚大钱，开作坊，还请了工人。”
妈妈笑着没吭声，过了会儿才轻轻说：“能耐归能耐，可别累坏了。”
冉楠楠心底忽然轻轻一软，笑着握住她的手：“不累的妈。这钱比我以前拿到的都实在。”
她顿了顿，还是翻开账本给三姨看：“到年底，净收入二十西万三。”
三姨倒吸一口凉气：“妈呀，比你表哥两年都多。你可真行。”
晚上院子里放鞭炮，火星子窜上天在夜里炸开，亮得像一把一把碎金子。
妈妈收拾红纸碎屑时，忽然回头看她，轻轻说：“以后想嫁就嫁，不想嫁也好。你现在这样，过得比娘当年都好。”
冉楠楠愣了愣，鼻尖一酸，轻轻点头：“嗯。”
夜深了，炮竹声稀稀落落。
她在屋里翻看那本账簿，指尖轻轻那些写着客户名字、转账记录的小字。
那种细腻的踏实感一点点从指腹爬进心口。
屋外偶有风声，院子里海棠枝轻轻碰到墙檐，像在和她说悄悄话。
她合上账本，轻轻抱在怀里。
这一年，她是真的靠自己把原本遥不可及的日子一点点拼出来。
比再多烟花都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