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终于结束。
南川大学的校园一下子空了大半。图书馆的台灯还亮着,但大多数桌上都只留了散落的便利贴和几支忘记带走的签字笔。
走廊外是明晃晃的冬日,风里带着微微的凉意,吹过光秃秃的法桐树枝。
冉楠楠抱着一叠讲义走出教学楼,轻轻呼了口气。
那种从连日备考中抽出的轻松感,让她的呼吸都带了点莲粉的甜香——那是她手腕上残留的气息,刚从工作室回来,还没完全散去。
小铺子依旧开着。
铜壶在炉子上煨着,轻轻翻滚。那不是熬香,而是她用蜂蜡、莲蕊粉、紫芝碎、珍珠末一点点调制出的护肤膏。温度控制得恰到好处,膏体才会细腻到像被月光轻轻拂过。
木架上摆着的新批次夜霜,用的是淡色木盒,麻绳绕得细细的,跟去年刚开张时比,整整齐齐多了两倍。
可她知道,再这样挤在原本的铺子里,己经撑不下。
订单己经排到两个月后。更多老客户在微信里问她:“小姐姐,能不能预定面脂?我下个月要参加我闺女的婚礼。”
她总是歉意地说:“再等我一批,好吗?一定先留给你。”
那天傍晚,她们西个一起顺着街巷找房。
冬天的黄昏落得早,街口老屋的影子拖得很长。风从木门缝里钻出来,拂在手背上冰凉。
高嘉缩着脖子:“这么旧的街能有合适的?”
“我就想要旧的。”冉楠楠笑,眼睛亮得好看,“木头干透,透气,用来熬护肤膏最好。”
终于,她们在巷子拐角处,找到一栋二层的小宅。
墙面是灰砖,院子里立着一棵落光叶子的海棠树。房东老太太带她们进去,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旧木的淡香混着冷气扑来。
阳光透过糊着花纸的窗户照在地上,亮得几乎要把灰尘都洗净。
“挑高好,做生意就是得开阔。”老太太乐呵呵地说。
冉楠楠只站在那,看着木梁和地板,心脏忽然跳得飞快。
两天后,她们带来扫帚、抹布、木盆,热火朝天地收拾起来。
邱雪套了只花围裙,在地上擦得满脸通红。夏吟拿刷子一点点刷门缝。高嘉蹲在木台阶上擦扶手,抬头冲她挤眼睛:“老板娘,再过几年,你都能请十个丫头替你刷了。”
冉楠楠被逗得笑,手里攥着的抹布却更用力了。
再搬进第一批铜壶时,她心里更实了。
木工按她画的图做了三张长桌,边角圆润。竹筛、木勺、细丝绳都整整齐齐排开,桌面上预备了小玻璃碗,用来分装珍珠粉、莲蕊粉、紫芝末。
熬护肤膏的炉子一排排架在后屋,火头都用微弱的炭火慢慢烧着,保证蜂蜡和草药粉能慢慢交融。
她在南川的生活群发了条启事:
【招手工缠绳、筛粉、配膏女工,要求手稳心细,耐莲粉香】
没想到当天就有人敲门。
那天来了七八个女人。
有穿蓝棉袄的中年寡妇,动作虽慢但缠绳极稳;
也有笑眼弯弯的小媳妇,筛粉速度惊人,嘴里还说着孩子学校的趣事;
还有一个短发的安静姑娘,动作轻巧,分装膏体一丝不乱。
晚上,她把挑下来的三个人留了下来。
试工时,寡妇笨拙地擦了擦围裙,小声说:“我原以为就缠根绳子,哪晓得你这面脂这么金贵。”
冉楠楠轻轻笑:“因为它会抹在最值钱的地方。”
小媳妇笑着捂嘴:“脸嘛,当然最值钱。”
再过几天,她熬出了新的夜霜。
这是她翻到古方笔记里“夜润退敏”的那一页后,第一次试着按比例重新调配。
膏体比白日里的护肤面脂更软一点,光泽细得像在水面撒了月亮。
冉楠楠用指腹轻轻试了点,按在手腕内侧。那地方的皮肤最薄,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膏体慢慢化开,带着一点比以往更幽、更温柔的莲香。
晚上,她把木盒留在床头。
第二天醒来,连被角都沾了点浅香。脸摸上去像覆了一层细绒。
她悄悄把几只小样给几个熟客试用。
“先别急着买,用几天再说。”
可还没到五天,那些人就急急回来了。
“小姐姐,这夜霜真的不一样。我家老头都说早晨看我脸色像刚醒过来的花。”
“我就用三天,鼻翼的细纹都淡了,吓到我。”
冬天街道冷冷清清,可她那老宅的工作室却热闹起来。
桌上堆的木盒一批批整好,麻绳在寡妇手里一点点绕紧。竹筛上落着细雪似的莲粉,轻轻往下落。
夜里,她点着一盏小黄灯,坐在木桌后头。
手边是账本,翻开密密麻麻全是客户的名字与电话。
窗外风吹过,院子里的海棠枝轻轻碰到墙檐,铜铃响了声脆亮。
冉楠楠低头抿唇,指尖轻轻按在那行“如初莲”的封面字样上。
心口像被一只软绒绒的手抓了一下。
从青红馆里被人挑选白净瘦削的下巴,到程府门口被冷冷退回。再到现在,一只只木盒换来别人真心的期待。
再冷的冬天,她也能靠这些小火炉和满屋莲香,把自己捂暖
25:工作室初成
期末考试终于落下帷幕。
南川的冬天仍旧冷得透骨,可校园里一夜之间就空了不少。原本图书馆外排着队占座的学生们此刻拎着大包小包,脚步带着考试结束后的轻快,或结伴往火车站赶,或拖着行李往校门外走。
教学楼走廊里的暖气还开着,白色散热片被烤得有点烫手。冉楠楠抱着一叠刚用过的讲义和几本专业书,慢慢往外走。她这几天也在忙复习,怕耽误进度,白天在自习室盯题,晚上回店里还要写订单、核对账。
那股子莲蕊和蜂蜡的味道早就浸进了她的袖口。走在风里,低头一闻,就是那种淡淡的暖香。
考试结束后的第二天,校园里就空得更厉害。
食堂里只剩下寥寥几个窗口开着,餐盘被水刷得光溜溜,堆在窗口晾着。
邱雪拿着饭卡,探头跟她说:“我们真的要现在就看房吗?好冷啊。”
冉楠楠笑着捏了捏她的围巾:“就是要趁寒假,人少,能挑最合适的。”
她们沿着南川老城区的巷子往里走。
地面是青石板,被风吹干后显得发白。街角挂着褪色的红灯笼,灯笼穗子被风拨得轻轻摇。
“楠楠,你真的不考虑在市中心再租个铺面?那里车水马龙。”高嘉双手插在羽绒服兜里,缩了缩脖子。
“我不要太热闹的地方。”冉楠楠轻轻回答,目光亮亮的,“那样反倒乱。我要能好好守着火,慢慢调护肤膏的地方。”
终于,在转过一条灰白的石拱后,她们看到了一栋二层的旧宅子。
外墙是老灰砖,屋檐线条漂亮,墙角有几株被雪压过的小草倔强地抬头。院子里立着一棵落光叶的海棠树,枝桠交错着,像抓住了冬天的风。
木门前挂着铜环,门缝被风吹得轻轻响。
房东是个笑眯眯的老太太,头发己经花白,用黑围巾包着。她拿钥匙开了门:“房子有年头了,可都干透了,你们要是熬什么……嗯,用火,总比那些新房子安全。”
屋里果然透亮。挑高的房顶有旧木梁,窗户糊着花纸,阳光透进来时,影子落在地上像剪纸。
夏吟轻轻转了一圈,小声说:“要是在这儿调面脂,得多舒服啊。”
冉楠楠心口忽然就被揪了一下。
她慢慢环顾屋子,忍不住伸手抚了抚那根有点裂纹的木柱。
“就是这里了。”
签完租约后,她们没多耽搁。
第二天就带了抹布、木盆、几把大扫帚来,开始收拾屋子。
高嘉拿刷子使劲刷楼梯扶手,白泡沫溅了一鞋。邱雪在院子里来回提水,冷得首跺脚。夏吟用细布一点点把窗缝擦干净。
冉楠楠蹲在地上擦地板,指腹一点点顺着木纹。地板冰凉,可越擦越显出温润的旧光来。
“老板娘,”高嘉抱着空桶,从楼上探下头冲她喊,“你以后就真成作坊主人啦!”
邱雪在一边起哄:“以后挂块牌子,‘如初莲手作坊’!”
冉楠楠抬头,被她们的话逗得笑了,眸子亮得像浸了月光。
再过两天,她就请木匠送来了按照她图纸做的三张长桌。
桌面光滑,边角都打了圆,边上安着木榫,能放竹筛和小秤。她把细筛、竹盘、麻绳篮子一个个摆好,试了又试。
高嘉看她一遍遍挪,笑说:“你真比选男人还挑剔。”
“这比男人值钱。”冉楠楠认真地回答,声音轻,却透着笃定。
铜壶送来的那天,屋子一下子就热闹了。
那是她特地订的比小铺子还大的熬护肤膏壶,肚子圆,壶口宽,刷过一遍轻薄的油,连阳光都能在上面滚动。
她看着工人小心地把壶放好,心底像被什么轻轻揪了一下。
再不是小打小闹了。
这屋子,从今天起,真要担起她的生计和脸面。
寒假的南川越发冷。
可她在朋友圈发了招聘启事,不到半天,就有七八个女人上门来试工。
那天屋里暖炉烧得很足。木桌上摆着莲蕊粉和蜂蜡,小秤一架,竹筛轻轻叠着。
中年寡妇穿着深蓝色旧棉袄,指节粗大,先是看起来笨拙,可拿起麻绳时,手指一绕再一叠,麻线就稳稳当当绕出了漂亮的对齐线。
小媳妇笑着筛莲粉,动作飞快,粉从筛孔落下来,轻得像细雪。
短发的年轻姑娘最安静。她接过调好的膏体,用小竹勺一勺勺分装到木盒里,力道极稳,表面平整得像湖水。
冉楠楠一一看在眼里。
她挑下了这三个人。晚上结算时,悄悄塞了个小红包过去。
寡妇愣愣地看她,眼眶忽然就红了:“冉小姐,这…不敢收。”
“拿着吧。”冉楠楠笑得柔和,“以后咱们是一家人,要一起把这些护肤膏守好。”
寡妇手指抖了抖,才轻轻捂住红包点头。
那晚,她们几个在二楼旧木桌边围坐,吃高嘉提来的小火锅。
外面风很大,海棠枝在窗纸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屋里热气翻腾,汤咕噜咕噜地冒泡,涮进去的香菇马上漂起来。邱雪一边吃一边说:“要是以后做大了,就在门口挂红灯笼,写‘如初莲’,来个十里香。”
高嘉笑得首拍桌子:“那还能成景点。”
冉楠楠拿筷子轻轻戳了戳锅底,嘴角慢慢弯起。
散了后,她一个人又下楼去。
寡妇和小媳妇早就把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麻绳绕成一团团放进竹篮,筛粉也一叠叠码好。
她轻轻抚过木桌,心头软得厉害。
再进熬膏房时,火己经烧得正好。铜壶里的蜂蜡在小火下慢慢化开,她先洒进莲蕊粉,再舀一小勺珍珠末,最后加紫芝。
火光映得她睫毛轻轻颤,鼻尖有点红。
她用竹签一点点搅拌。膏体渐渐细滑,颜色透着淡淡的蜜色。
那味道不是普通护肤膏的香精,而是一种很轻的莲香里带点暖暖的草韵,像夜里湖边冒出来的一缕气息。
她轻轻蘸了一点在手腕内侧,按了几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有细腻的暖从皮下缓缓散开。
第二天,她留了几只小盒夜霜,先让熟客们试用。
那些原先买面脂就排长队的太太们一听有新配方,眼睛都亮了。
“冉小姐,这个和之前那个有啥不同嘛?”
“之前的是日里用,这个更润,晚上用最好。”
她声音不大,指腹轻轻在盒面上一转。那木盒上的细麻绳绕得极细,像她心头那点小骄傲。
果然不到五天,就有几个急急回店的。
“小姐姐,这夜霜真不一样。前两天我熬夜帮儿子改资料,以为第二天要黄脸,结果早晨照镜子还挺好看。”
“我婆婆都说我最近脸嫩了!”
冉楠楠笑着接过转账,心底像放下一颗石子。
夜越来越深。
工作室门外的风吹得院里的海棠枝轻轻晃,碰到墙檐的铜铃,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她抱着账本坐在二楼,翻看那一行行熟悉的名字。
从青红馆被挑剔的嬷嬷冷眼盯着,到程府退亲门口那句“再标致也不进我们家门”,到现在一只只写了她名字的护肤膏被人笑着捧走。
她轻轻抿了抿唇角,觉得再冷的冬天,也有点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