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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花槅门被撞得“吱呀”大敞，玉檀鬓边新换的珍珠步摇随着急促的步伐剧烈晃动，细碎银芒在暮色中飞溅，像极了那年上元夜她们偷放的流星火。少女绯红的脸颊沁着薄汗，绣着并蒂莲的帕子还半搭在腕间，连声道着“累死我了”，却掩不住眉眼间快要溢出来的笑意：“姐姐！姐姐！圣旨到了！全紫禁城都知道皇上要封你做郡主！”尾音打着旋儿，惊起廊下栖息的白鸽。
若曦握着青瓷茶盏的指尖骤然收紧，釉面冰凉的触感却压不住掌心翻涌的热意。温热的茶水在杯沿荡出细密涟漪，映着窗外摇曳的竹影，恍惚间竟与前世冷宫里晃动的烛火重叠。还未等她开口，玉檀己带着一阵裹挟着桂花香气的风扑到身侧，发间珍珠流苏扫过她手背，痒得人心尖儿发颤：“以后再不能叫姐姐了，得改口称郡主！你瞧这‘温良恭俭，侍奉有嘉’八个字，皇上当真是把你捧在手心疼呢！宁安郡主！这封号多气派。可咱们可是拜了把子的姐妹，就算你做了天仙娘娘，也得认我这个妹妹！”
少女亮晶晶的杏眼里盛满星辉，让若曦不由自主陷进回忆的旋涡。那年除夕夜，她们挤在狭小的偏殿暖阁里，玉檀举着偷藏的铜炉，鼻尖被烟火熏得乌黑，却固执地将烤得焦香的红薯掰下最甜的中心，塞进她冻得通红的手里。此刻这双曾为她焐热冻疮的手，正雀跃地在她眼前比划，腕间红绳上系着的同心结随着动作轻晃：“等你成了十西福晋，我定要缠着你讨个近身差事，旁人见了，都得喊我一声玉檀姑姑！到时候咱们还能像从前那样，在花园里偷摘果子……”
喉头泛起熟悉的苦涩，若曦伸手替她扶正歪斜的发簪，指尖拂过珍珠温润的弧度，像是触碰易碎的梦。玉檀天真的笑颜下，她却清晰看见前世画面：慎刑司蒸腾的热气里，少女被折磨得不形，却仍倔强地不肯吐露九阿哥半句。此刻眼前人的每一句憧憬，都像是命运的嘲讽——她比谁都清楚，玉檀骨子里的忠义永远属于九爷，那些关于未来的幻想，不过是暴风雨前的虚妄。
“就你鬼灵精。”若曦的笑意凝固在嘴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掐出月牙痕，将汹涌的情绪咽回喉咙，“内务府送来的嫁衣怕有十几箱，快去盯着清点，仔细别让那些老嬷嬷拿次等料子糊弄”这不过是个打发玉檀离开的借口。若曦对自己的婚事根本不上心，她在意的从来不是成为什么郡主、福晋。目送玉檀蹦跳着离开的背影，她转身望向铜镜，镜中人眼底映着窗外将坠的残阳，像极了前世玉檀染血的嫁衣。
檐下忽然传来环佩轻响。若兰身着月白常服，手中食盒还冒着热气，目光落在若曦腕间新赐的翡翠镯子上，眼底泛起久违的柔光。姐妹俩相视片刻，若兰忽而轻笑出声，眼角微微。
若曦望着姐姐鬓边新添的几缕银丝，想起上次见面还是数月前宫宴匆匆一瞥。那时若兰隔着人群向她点头，眉目间尽是藏不住的牵挂。此刻对方伸手抚过她的发顶，动作还像儿时替她整理弄乱的发辫：“当年跟在我身后要糖吃的小丫头，如今都要做新娘子了。”
“姐姐又打趣我。”若曦将头轻轻靠在若兰肩头，熟悉的木兰香混着食盒里芸豆卷的甜腻气息，竟让眼眶有些发烫。她想起前世姐姐在病榻上日渐消瘦的模样，临终前还攥着她的手说“要好好活着”，喉间不由得发紧。
若兰似是察觉到她情绪变化，指尖温柔地着她的手背，袖口滑落处露出半截淡青缠枝莲纹的袖口，带着经年累月的淡雅香气。"虽说嫁作人妇不比在宫里自在，但十西爷..."她顿了顿，目光穿过窗棂，落在远处摇曳的宫灯上，声音里满是欣慰，"还记得那年上元节的灯谜会吗？你偷偷溜出人群，差点摔下九曲回廊，是十西爷眼疾手快，在栏杆外生生把你拽回来。"
若曦浑身一震。尘封的记忆突然鲜活——那年她穿着新裁的藕荷色襦裙，鬓边别着巧慧送的绒花，却在追逐兔子灯时脚下打滑。千钧一发之际，十西阿哥玄烨滚烫的手掌穿过寒风，将她紧紧护在怀中。他急促的呼吸扫过她发顶，带着糯米酒的醇香，说的却是："若曦，你若摔了，我怎么向八哥交代？"
"往后有人疼你、念你，姐姐也算放心了。"若兰的声音像浸透月光的绸缎，轻轻覆在若曦发凉的皮肤上。食盒里芸豆卷的甜香混着姐姐腕间的檀香。
夕阳透过窗棂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青砖地上勾勒出交叠的轮廓。若曦望着自己被姐姐握住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受不到疼痛。她比谁都清楚，这场赐婚不是良缘，而是命运的绞索——十西阿哥终将手握遗诏奔赴西北，而她将成为被留在紫禁城的人质。但此刻姐姐掌心传来的温度，却比任何情形都滚烫。
宫墙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一声，两声。若曦突然希望时光能永远停在这一刻，停在这方被夕阳染成琥珀色的小屋里。哪怕前方是万劫不复的深渊，是九子夺嫡的腥风血雨，她也要用这具身躯，将眼前的温暖死死护住——就像十西阿哥当年在回廊外伸出的手，哪怕粉身碎骨，也要为珍视之人撑起最后一片安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