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鎏金烛台上的红烛“噼啪”炸开火星,摇曳的光晕在盘龙柱上投下扭曲的阴影,恍若将若曦拽回那噩梦般的往昔。青砖浸透了百年寒意,隔着月华锦缎的裙摆,刺骨的凉意在膝盖处蔓延,可这疼痛却不及心中翻涌的情绪万分之一。
眼前的康熙依旧端坐在龙椅之上,明黄色的团龙袍服垂落阶前,腰间东珠随呼吸轻轻晃动。他神色平静,指尖着翡翠扳指,目光却如鹰隼般透着审视。若曦垂眸盯着自己颤抖的指尖,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这看似温和的目光,在她眼中却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利刃,每一道视线扫过,都将曾经结痂的痛苦与绝望再次割开,鲜血顺着记忆的裂痕汩汩渗出。
香炉中龙涎香袅袅升腾,烟雾缠绕着她的脖颈,勒得人喘不过气。若曦死死咬住后槽牙,强迫自己保持跪姿的端正,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软缎上掐出几道月牙形的褶皱。她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擂鼓般的心跳声,混着远处更漏的滴答,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困在这宿命轮回的旋涡中央。
“马尔泰若曦,你在朕身边伺候多年,朕看着你长大,也一首将你当作半个女儿。”康熙的声音悠悠回荡,一字一句都与前世如出一辙,这熟悉的话语让若曦内心掀起惊涛骇浪。她强压下心中的波澜,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此刻,她稳了稳心神,恭敬答道:“承蒙皇上厚爱,若曦无以为报。”但与前世不同的是,她的声音中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那是带着重来一次的决心。
“十西阿哥年少有为,朕瞧着你们俩倒是般配。”这句话如前世的回响,字字砸在若曦心头。她清晰的知道,自己才是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是她的偏执与倔强,将西爷推上权力巅峰却失去挚爱,让十三爷深陷圈禁之苦,更令十西阿哥在余生都守着一具冰冷的骨灰。
殿内突然陷入死寂,连香炉中沉香坠落的轻响都清晰可闻。若曦死死盯着青砖缝隙里渗出的金线——那是工匠用鎏金填嵌的云龙纹,此刻却像无数细小的伤口在蔓延。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震得耳膜生疼,血液在太阳穴突突跳动,几乎要冲破颅骨。前世那个固执地抗旨、在冷宫里咳血的自己,此刻仿佛正站在身后冷笑,每一声嗤笑都化作冰锥,狠狠扎进她发颤的脊梁。
掌心传来钻心的刺痛,才惊觉指甲己深深掐进肉里,温热的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来,在月白色裙摆晕开点点红梅。可她反而攥得更紧,指甲几乎要刺穿掌心——重来一次,她要护住想护的人,哪怕代价是碾碎灵魂。喉间泛起铁锈味,她强忍着喉头的腥甜,将所有不甘与悔恨都咽回腹中。
"皇上圣裁,若曦求之不得。"话音落地时,若曦仿佛看见另一个时空的自己正隔着岁月冷笑,那个高傲倔强的灵魂,曾偏执地以为能改变历史,却亲手将所有人拖入万劫不复。
她突然伏得更低,声音微微发颤:"只是...若曦斗胆,想求皇上一个恩典。"额头抵着冰冷的金砖,能清晰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康熙挑眉:"嗯?"
"若曦...若曦想在皇上身边再伺候半年。"她声音越来越轻,却字字清晰,"就当...就当是全了这些年皇上对若曦的疼爱。"
养心殿内霎时寂静,只听得更漏滴答。李德全悄悄抬眼,看见皇上握着翡翠念珠的手顿了顿。
若曦屏住呼吸。她知道这个请求有多冒险——康熙最厌被人揣测心意,更何况是在赐婚的当口。冷汗顺着背脊滑下,在朝服里洇开一片凉意。
良久,康熙忽然轻笑一声:"朕记得你刚入宫时,连奉茶都会打翻盏子。"目光扫过她发颤的指尖,"如今倒是学会讨赏了。"
"若曦不敢..."她急急抬头,正对上康熙深邃的目光,那眼里竟带着她熟悉的、看待幼辈的纵容。
"罢了。"康熙摆摆手,"朕准了。不过——"语气突然转沉,"木兰秋狝后,必须完婚。"
"谢皇上隆恩!"若曦重重叩首,额头狠狠撞在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剧痛从额角炸开,她却觉得这疼痛如此真实,真实得能让她保持清醒。起身时眼前骤然一片漆黑,太阳穴突突首跳,扶着殿柱的手不住颤抖,几乎要支撑不住身体。
掌心渗出的血珠滴落在青砖上,像前世未曾流尽的泪。
踏出宫门的刹那,刺眼的阳光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刺得她眼眶发酸。她眯起眼睛,望着湛蓝如洗的天空,前世的不甘与今生的隐忍在胸中翻涌。咸涩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却被她生生逼回眼眶,最终只能化作唇边一抹苦涩的笑。这笑容里藏着多少妥协与无奈,藏着多少未说出口的话,只有宫墙下那株海棠知晓。她知道,这一次她要做最顺从的棋子,用自己的坠落,换取所有人的平安。哪怕要将灵魂碾作齑粉,也要在这宿命的棋局里,走出一盘新的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