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流火残阳,剑冢弃子**
残阳如血,泼洒在东海之滨,云台山巅的青云剑派飞檐斗拱上,镀了一层凄艳的金红。然而,这壮丽之下,是挥之不去的压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仿佛无形的蛛网缠绕着每一个呼吸吐纳的武者——这便是“流火之厄”千年后的余毒,天地元气紊乱,内力运转稍有不慎,便有走火入魔之险。
山脚,远离剑派恢弘气象的林家老宅,更显破败萧索。曾经显赫一时的武林世家,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的叹息和族人心头驱不散的阴霾——血脉中的“守令之力”枯竭,如同被诅咒,一代比一代孱弱。
演武场角落,一个单薄的身影正一遍遍重复着最基础的剑式。汗水浸透了他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紧贴在尚显稚嫩的脊背上。他叫林砚,林家庶子,一个在家族倾轧与资源匮乏夹缝中艰难求存的十五岁少年。
手中那柄林家制式铁剑,沉甸甸的,每一次挥动都牵扯着他疲惫的筋骨。他练的是林家祖传的《凌尘剑谱》,名字飘逸,实则只是入门级的筑基剑法,讲究步伐稳健,剑招朴实。林家早己无力供养子弟修习更高深的武学。
“下盘虚浮!手腕无力!林砚,你是没吃饭还是天生就是个废物?”严厉的呵斥自身后响起。负责监督庶子练功的教习林豹,正抱着双臂,眼神轻蔑。他是嫡系二房的心腹,对林砚这等“多余”的庶子,向来刻薄。
林砚咬紧牙关,没有回头,只是将腰背挺得更首,手中的剑挥舞得更加用力。体内那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内力,按照《凌尘剑谱》的行功路线,艰难地在干涸的经脉中流淌,试图捕捉空气中那稀薄而狂躁的元气。
突然,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感毫无征兆地冲上心头!仿佛体内蛰伏的火山骤然苏醒!
轰——!
并非巨响,而是一种沉闷的、源自骨髓深处的震荡!林砚只觉得丹田气海猛地一炸!一股完全不受他控制的、霸道绝伦、灼热如岩浆的洪流,蛮横地冲垮了《凌尘剑谱》那孱弱的行功路线,瞬间席卷西肢百骸!
嗡!
他手中的铁剑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剑身瞬间变得赤红滚烫!一股无形的、灼热的气浪以他为中心猛地扩散开去!
噗噗噗!
演武场边缘几棵碗口粗的枣树,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树干瞬间焦黑、爆裂!碎石地面被犁出数道深痕,烟尘弥漫!
“啊!”林豹首当其冲,被那股灼热气浪狠狠掀飞出去,重重摔在丈外,胸口发闷,气血翻腾,惊骇欲绝地看着场中那个被赤红气流包裹的身影。“邪…邪功!妖孽!”
林砚自己也懵了。剧烈的疼痛撕裂着他的经脉,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里面穿刺搅动。他低头看着自己滚烫发红的双手,看着那柄几乎要熔化的铁剑,眼中充满了恐惧和茫然。这不是他练的剑法!这股力量…从何而来?
“怎么回事?!” “好强的邪气!” “是林砚!那庶子搞的鬼!”
巨大的动静惊动了整个林家。族人们纷纷涌出,看到狼藉的演武场和场中那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少年,无不色变。恐惧、厌恶、猜忌的目光如同冰冷的箭矢,瞬间将林砚钉在原地。
“孽障!”一声饱含惊怒的暴喝响起。林家家主,林砚的生父林啸天,在一众族老的簇拥下快步走来。他看着一片狼藉的演武场,感受着空气中残留的那股霸道灼热又透着几分诡异的气息,脸色铁青,眼中是震惊,是愤怒,更深处…是难以言喻的恐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逃避。
“爹…不是我…”林砚想解释,声音却因剧痛和恐惧而嘶哑。
“闭嘴!”林啸天厉声打断,目光扫过族老们阴沉的脸,最终定格在林砚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决绝。“光天化日,竟敢修炼此等邪魔外道,引动异象,毁坏族产!我林家百年清誉,岂容你玷污!”
“家主!此子身怀妖力,留之必成大患!” “定是遭了邪祟附体!必须尽快处置!” 族老们的声音冰冷而充满杀意。
林啸天的手在袖中紧握成拳,指节发白。他看着林砚苍白痛苦的脸,看着儿子眼中那抹受伤和不解,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家族的衰败,外界的压力,对未知力量的恐惧…种种情绪最终压倒了那丝微薄的父子之情。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剑——那是一柄真正的百炼精钢剑,寒光凛冽,远非林砚手中那把制式铁剑可比。
“为保林家血脉纯净,为免你为祸世间…”林啸天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剑尖指向林砚的右臂,“今日,为父…废你此臂,逐你出门!从此,你林砚,与我东海林家,恩断义绝!”
话音未落,剑光如电,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狠狠斩下!
“不——!”林砚瞳孔骤缩,本能地想躲,但体内那霸道力量刚刚肆虐过,经脉剧痛滞涩,身体反应慢了半拍。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剧痛,瞬间淹没了林砚的意识!右臂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弯折,森白的骨茬刺破皮肉,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身体。他眼前一黑,闷哼一声,重重摔倒在地,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昏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抑制不住的颤抖。
冰冷的雨水,不知何时开始落下,混合着血水,在他身下汇聚成一小滩刺目的红。
“丢出去!扔得越远越好!”族老冰冷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判决。
两名健仆上前,粗暴地拖起几乎失去意识的林砚,像拖一条死狗般,拖向风雨飘摇的宅门之外。林啸天背过身,雨水打湿了他的鬓角,看不清表情。
就在林砚即将被彻底拖出门槛的瞬间,一个身影踉跄着扑了过来。
“砚儿!我的砚儿!”是林砚的母亲,一个早己失宠、形容憔悴的妇人。她不顾一切地挣脱阻拦,扑到林砚身边,泪水混着雨水滚落。她颤抖着手,迅速将一个带着体温、沾着血污的东西塞进林砚仅能活动的左手掌心,那是一枚触手温润、造型古朴的龙形玉佩。
“拿着…活下去…此物…关乎…林家存亡…万…万勿示人…”母亲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无尽的悲恸和决然,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便被仆妇强行拉开。
轰隆!
沉重的林家大门在林砚眼前轰然关闭,隔绝了他十五年的世界,也隔绝了那声母亲绝望的哭喊。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断臂的伤口,带走体温,也带来刺骨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孤寂。他躺在泥泞中,右手无力地耷拉着,左手死死攥紧那枚染血的龙形玉佩。玉佩上,那古老的龙纹在雨水的冲刷下,仿佛活了过来,散发着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暖意,一丝丝渗入他冰冷的身体,竟奇迹般地稍稍缓解了那撕心裂肺的断臂之痛。
他艰难地抬起头,望向那紧闭的、象征着抛弃与冰冷的大门,雨水模糊了视线,却冲刷不掉心中那刻骨的痛楚与不解。为什么?他做错了什么?那股力量…到底是什么?
活下去…母亲的话在耳边回响。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用左手和完好的左腿支撑,一点一点,在泥泞的雨夜中,向着未知的黑暗爬去。每一步挪动,都牵扯着断臂,带来钻心的剧痛,但他眼中,那被雨水冲刷过的眸子深处,却燃起了一簇微弱却不肯熄灭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