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岩镇的暮色,宛如一块沉甸甸的幕布,裹挟着带着铁锈味的风,蛮横地灌进修车厂。
林渊手中的扳手,己被他擦拭到第三遍,动作机械而专注。
就在这时,那辆涂着战盟火焰标志的越野车,如脱缰野马般,碾着碎石路狂飙而来。
车底盘发出的声响,好似破锣一般,哐当哐当,异常刺耳。
副驾驶座的门被狠狠踹开,竟带起半片锈铁皮,“啪嗒”一声砸落在地。
“头!”那沙哑的喊声乍起,林渊握着扳手的指节,不自觉微微发紧。
他并未抬头,目光却顺着对方磨破的皮靴缓缓上移——那是双沾染着暗褐色血渍的作战靴,靴跟钉着三枚兽骨钉,这可是当年死亡军团独有的定制款式。
再往上瞧,褪色的皮甲上缝着半截骷髅徽章,被火烧过的边缘卷曲着,恰似一团焦黑的蝴蝶,透着股别样的沧桑。
“他娘的,老子找了你三个月!”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摘下那顶满是弹孔的皮帽。
额角那道从眉骨划到耳后的伤疤,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泛着青白之色。
络腮胡里沾着的血渍,己然干成深褐色,与沙尘混在一起,粘成小块,倒真如小满说的烤焦面包一般。
林渊望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喉结动了动,迟疑地唤道:“灰狼?”
“还能有谁?”男人咧嘴一笑,露出两颗犬齿——那是十年前被影族爪刃挑断牙床后,用兽骨镶的假牙,“听说你收了个闺女,老子特意绕了三百公里,就为看看是不是真像传说里讲的那样,小丫头片子能捏碎S级晶核。”
小满抱着瘸腿猫从帐篷里探出头来,手中的可可杯轻轻晃动,杯中的液体泛起层层涟漪:“爹爹,这个叔叔的胡子会扎人吗?”
灰狼猛地弯腰,从裤袋里摸出一块裹着油布的糖。
糖纸边缘虽沾着些泥,但看得出擦拭得很干净:“小丫头,尝尝?从避难所黑市顺来的,甜得能齁死变异鼠。”
“小满。”林渊刚一开口,女儿却己踮起脚尖,接过了糖。
他的目光落在灰狼掌心那道贯穿虎口的旧伤上——那是当年灰狼替他挡下血族亲王刺击时留下的印记,“先去地下室。”
沈凌霜从帐篷阴影中悄然走出,刀鞘在腰间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并未言语,只是将小满的弹弓递了过去。
小女孩立刻把糖塞进口袋,攥着弹弓蹦到林渊身后,瘸腿猫“喵”地一声,敏捷地跳到她肩头。
地下室那股霉味混着腐叶的气息扑面而来,灰狼的笑容瞬间收敛。
他死死盯着地面那团若隐若现的黑鸦残影——残影边缘泛着幽蓝,恰似被撕开的布片般翻卷着,“昨晚的?”
“嗯。”林渊蹲下身子,指尖轻轻划过残影所在的地面。
只见水泥地己被腐蚀出蛛网似的裂纹,“小满试控亡灵时没稳住,这东西附了她的影子。要不是及时用死亡射线切断……”
“头,你这当爹的比当年更啰嗦了。”灰狼也蹲了下来,从颈间摘下一枚兽牙项链。
那兽牙泛着青灰色,表面刻满细密的咒文,“影族祭司的净化符,当年在幽灵城掏的老底。”
他念咒的声音极低,仿佛风刮过枯骨,隐隐透着一丝阴森。
黑鸦残影突然发出一阵尖啸,幽蓝的光如利刃般刺得小满眯起了眼。
瘸腿猫瞬间弓起背,尾巴炸成毛球,充满警惕。
林渊赶忙伸手按住女儿后颈,死亡能量顺着指尖缓缓渗进去,为她挡住那股阴寒。
“嚎什么?”灰狼扯着嗓子怒骂,项链上的咒文突然泛起红光,“老子当年带着八百死灵卫趟过幽灵城,你个残魂也配在死亡君主跟前撒野?”
那尖啸声戛然而止,残影扭曲成一缕细烟,最后“噗”地一下,消散在空气中。
灰狼抹了把额头的汗,把项链塞回衣领:“得亏是残魂,要是完整的……”他瞥了眼小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为什么知道怎么对付它?”小满歪着脑袋,手中的弹弓灵活地转了个圈。
灰狼冲林渊挤挤眼:“小丫头,你爹当年的死亡军团里,老子可是头一个能同时控尸和净化的。那时候啊,你爹带着咱们平兽人族老巢,我负责清理那些失控疯掉的亡灵……”
“亡灵不是工具。”林渊突然打断他,地下室的烛火晃了晃,映照出他眼底闪烁的暗芒,“它们是死亡的具象,是秩序的一部分。你掌控它们,就得替它们担着因果。”
小满咬着嘴唇,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弹弓木柄:“那如果……如果我不听话了,你也会把我‘回收’吗?”
林渊瞬间愣住,十年前沈凌霜在医疗舱里攥着他手腕的触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时的她浑身是血,却仍拼命护着小腹,说里面有他的骨血。
此刻,女儿仰着头,眼睛宛如浸在晨露里的黑曜石,清澈而明亮。
他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你不是亡灵。”
“你是我女儿。”他轻声说道,声音轻柔得如同落在雪上的灰,“就算你把断岩镇的矿车全拆了,把老周的酒窖偷空,就算你……”他顿了顿,“就算你走偏了,我也会亲手把你拉回来。”
灰狼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摸出烟卷点上,看着烟雾在烛光里袅袅盘旋。
十年前的死亡君主,曾站在尸山血海里,骨剑上滴着异族的血,眼睛犹如淬了冰的深渊,透着无尽的寒意。
可如今,那双眼底却映着小女孩的影子,连眉峰都变得柔和起来。
“你还真是变了。”灰狼吸了口烟,却被呛得咳嗽起来。
林渊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地下室通风口漏进来的光——那光落在小满的发梢,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与十年前某个雪夜的场景悄然重叠。
那时,沈凌霜浑身是血地坠进他的院子,影子里也裹挟着这样的光。
“幽灵城最近异动频繁。”灰狼突然打破沉默,“我来之前,战盟收到消息,禁区外围的变异鼠群全疯了,见人就咬。老周让我带话……”他掐灭烟蒂,神情凝重,“他说,该醒的人,差不多该醒了。”
林渊缓缓站起身,腰间的骨剑轻轻震颤。
这次并非预警,而是某种蛰伏太久的力量在悄然苏醒。
他抬头望向通风口外的天空——暮色己然深沉如墨,断岩镇的灯火星星点点地亮起来,恰似落在废土上的残星,微弱却又顽强。
小满拽了拽他的衣角:“爹爹,我饿了。”
“走,煮面去。”林渊弯腰将她抱起来,瘸腿猫“喵”地一声,跳到他肩头。
灰狼跟在后面,不小心踢到一块碎石,只听见“咔”的一声——竟是块碳化的兽骨,深埋在地下室的灰尘里,也不知己躺了多少年。
夜,愈发深沉,断岩镇的风裹挟着面香,悠悠漫过残塔。
灰狼躺在帐篷里打着呼噜,沈凌霜坐在篝火边擦拭着刀,火星子不时溅起,在她眼尾的伤疤上跳跃闪烁。
林渊则蹲在修车厂门口,看着小满趴在工作台边打盹,口水把他刚修好的齿轮泡湿了一大片。
“明天。”他轻声呢喃,像是在对风倾诉,又像是在对自己叮嘱,“带小满去矿洞深处。”
晨曦微光透过残塔的裂缝,悄然漏进来时,林渊己经细心地给小满系好了护膝。
小女孩揉着惺忪的睡眼,怀里还紧紧抱着那块油布包的糖。
他望着镇外连绵的废墟,那里有废弃的矿井,有被辐射腐蚀得千疮百孔的轨道,还有……
还有,该让女儿知晓的,关于死亡之力的真正秘密。
而这秘密,如同隐藏在黑暗深处的巨兽,即将在女儿面前,缓缓揭开神秘的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