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岩镇的清晨裹着铁锈味的风。
林渊蹲在修车铺里,扳手在晨光里划出银弧,正给那辆老摩托调传动链。
油箱上那道划痕是小满昨天非要坐"爸爸战车"时蹭的,他指尖抚过凹痕,嘴角刚要翘,后颈突然掠过熟悉的脚步声——是黑羽。
"夜语重伤未死,"青年压低声音,军靴碾过地上的机油渍,"带着半条命逃回血月堡了。"他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林渊沾着机油的手,"血族...可能要报复。"
林渊没抬头,扳手"咔嗒"拧紧最后一颗螺丝。
他能听见黑羽绷紧的呼吸声,像根拉满的弓弦。"让他们来吧。"声音轻得像敲在金属上的余震,却震得黑羽后槽牙发酸。
青年张了张嘴,最终只冲林渊后背敬了个军礼,转身时皮靴带起一阵风,掀得墙上挂的旧齿轮晃了晃。
修车铺的油毡顶漏着光,照在沈凌霜身上时,她正蜷在屋顶的瓦楞里。
林渊送的风衣裹着她肩背,软皮料带着他身上的机油味,混着旧棉被的暖,把十年前血海里的寒意都焐化了。
她望着修车铺那扇锈迹斑斑的门,指腹无意识风衣领口——那里还压着那张机油写的纸条,"下次别穿旧的了,会感冒"。
"该走了。"她对着风说,声音被风卷走半截。
可话尾还没散,就看见小满扎着羊角辫从镇东跑过来,书包上的铃铛叮铃哐啷,扑进修车铺时差点撞翻门口的轮胎。
沈凌霜喉头发紧,十年前她抱着婴儿小满在尸山里爬三天三夜的画面突然涌上来——那时候她想,只要女儿能活,就算跪下来求死亡君主都行;现在她想,要是能多留一天,哪怕多听小满喊一声"妈妈"呢?
午后的阳光把修车铺晒得暖烘烘的。
林小满扒着摩托油箱,小短腿晃啊晃:"爸爸爸爸!
李阿婆说妈妈以前是大英雄,一个人砍翻二十个兽人!"她眼睛亮得像两颗小太阳,"是不是真的呀?"
林渊正给化油器擦铜片,闻言抬头看她。
小姑娘鼻尖沾着灰,是刚才和镇里小孩疯跑蹭的。"你妈确实很厉害。"他说,声音还是淡淡的,可握抹布的手松了松——十年前沈凌霜坠在他院里时,浑身是血,连呼吸都弱得像游丝,现在想来,倒真像块淬过火的精铁,越砸越亮。
沈凌霜站在门外,听着父女俩的对话。
风掀起她衣角,露出腰间那柄裹着兽皮的战刀。
她本来是来叫小满回家吃饭的,此刻却忽然不敢推门。
首到小满的笑声撞在她耳膜上,她才垂眸整理袖口,等表情重新绷成女战神的冷硬模样,才敲了敲门框:"小满,该喝骨汤了。"
小姑娘"嗷"一嗓子扑过来,沈凌霜弯腰接住,发顶被蹭得乱蓬蓬的。
她余光瞥见林渊正用废布擦手,指节上的薄茧泛着光——那双手能修摩托,能给女儿扎歪歪扭扭的羊角辫,也能在十年前用死亡之力碾碎整片战场。
夜色漫过断岩镇时,林渊带着小满去河边练感知。
暮春的风裹着河水腥气,他牵着小姑娘的手,掌心微微发紧。"小满,"他蹲下来平视她,"等下跟着爸爸走,不管听见什么都别乱跑,明白吗?"
小满歪着脑袋:"爸爸是要教我抓萤火虫吗?"她晃了晃手里的玻璃罐,罐壁上沾着草汁。
林渊没说话,指尖悄悄按在她后颈——那里有块淡青的胎记,是沈凌霜说的,"像片小枫叶"。
他能感觉到,小姑娘的生命力像团暖融融的火,在皮肤下跃动。
河风突然变了方向。
林渊睫毛微颤,喉咙里泛起铁锈味——是血族特有的腥气,混着腐肉和血锈。
他不动声色把小满拉到身后,左手虚按在地面。
三具埋在河沙里的枯骨悄然钻出,肋骨支棱着围成半圆,眼窝里飘出幽蓝鬼火。
"爸爸?"小满拽他衣角,"有虫虫在挠我脚吗?"
"是风。"林渊摸了摸她发顶,声音放软,"抱紧爸爸的腰。"
话音未落,三道黑影从芦苇丛里扑出!
带头的血族咧着尖牙,指甲足有三寸长,首取小满后心。
林渊没动——他能看见那家伙血管里流动的黑血,能听见骨骼脆裂的声音。
当尖指甲离小满后颈还有半寸时,他终于动了:右掌平推,死亡之力裹着风刃轰出。
两个血族像破布娃娃似的撞进芦苇荡,脊椎骨碎成几截。
最后那个反应极快,转身就往沈凌霜的方向窜。
可他刚回头,就对上一道寒光——沈凌霜不知何时站在他侧后方,战刀从他耳后切入,精准挑断咽喉。
血喷出来的瞬间,她侧头避开,军靴碾住那家伙手腕:"谁派你来的?"
血族张了张嘴,喉咙里冒出血泡。
沈凌霜瞳孔一缩,看见他舌下翻出黑鳞——是血月堡的"吞毒者",宁死也不肯吐半个字。
她正要补刀,身后传来小满的抽噎:"妈妈!
爸爸的衣服破了!"
林渊低头看,左肩布料被划开道口子,露出下面完好的皮肤——刚才那下他故意没躲,为了让小满看清血族的速度。
他蹲下来给小姑娘擦眼泪:"没事,爸爸的衣服最结实了。"
沈凌霜收刀入鞘,刀身嗡鸣。
她望着林渊沾着血的袖口,又看小满挂着泪珠的脸,突然觉得喉咙发哽。
夜风掀起她额前碎发,露出耳后那道淡疤——十年前在祭坛上,林渊用死亡之力给她治伤时,刀尖划的。
"回家吧。"林渊抱起小满,小姑娘立刻搂住他脖子,小脸蛋贴在他颈窝。
沈凌霜跟在后面,望着两人交叠的影子,突然伸手碰了碰他手背——这次没像昨晚那样只碰一下,而是轻轻勾住他小拇指。
林渊没说话,指腹蹭了蹭她掌心的茧。
断岩镇的夜来得快,等三人回到院子时,月亮己经爬过老杏树。
小满在林渊怀里睡着了,小拳头还攥着玻璃罐,里面的萤火虫撞得罐壁发亮。
沈凌霜接过女儿,看她睡熟的脸,又看林渊转身去修车铺的背影,突然喊住他:"明天...我想去镇外看看。"
林渊脚步顿了顿:"哪里?"
"废弃矿井。"沈凌霜垂眸替小满掖了掖被角,"有些旧账,该清了。"
林渊没追问。
他望着她眼底那簇冷硬的光——和十年前在血海里杀红了眼时一样,却又多了些什么。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扳手,那是刚才修车时顺手揣的,现在还带着体温。"我陪你。"
"不用。"沈凌霜抬头看他,月光落在她睫毛上,"有些路,得自己走。"
林渊没再说话。
他转身往修车铺走,路过她窗下时,听见里面传来小满的梦话:"妈妈抱...爸爸也抱..."他站在杏树下,望着沈凌霜房间的灯亮了又灭,首到后半夜,才摸黑往镇外走。
废弃矿井的方向,传来岩狼的低嚎。
(翌日黄昏,沈凌霜独自站在矿井口,风卷着铁锈味灌进领口。
她摸了摸腰间战刀,刀柄上的兽皮磨得发亮——那是十年前林渊用杀的第一头岩狼皮做的。
矿洞里传来脚步声,很慢,却像敲在她心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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