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丙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滞了。
父亲的手指还停在他肩上,温度透过衣料渗入皮肤。
他盯着显示屏上定格的画面,自己仰头大笑的模样,红莲机车在阳光下几乎燃烧起来,而他的双手松开把手,像是对死亡毫无畏惧。
可此刻,他却连抬头首视父亲的眼睛都做不到。
“…是。”
这个字从齿间挤出来,带着细微的战栗。
他垂在身侧的手攥得更紧,指甲几乎要刺穿掌心。
“丙儿,别让我失望。”敖广的龙头手杖敲在大理石地面上,也敲在了敖丙心头。
敖丙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他下意识想说些什么,却在抬眼对上父亲视线的瞬间抿紧了唇。
鱼缸的蓝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愈发锋利。
“Daddy,我知道。”他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敖广眯起眼,目光带着几分审视扫过儿子全身。
敖丙站在原地任由他打量,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最近学得如何?”敖广突然问。
敖丙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盯着父亲领带上那枚蓝宝石领针,声音平静得可怕:“只是些基础。”
话音刚落,龙头拐杖己经抵上他的胸口。
敖广用力之狠,让敖丙不得不后退半步才稳住身形。
鱼缸里的龙鱼被惊动,慌乱地游窜起来,搅碎了一室寂静。
敖丙的后腰撞上书案边缘,一阵钝痛顺着脊椎窜上来。
他闷哼一声,却硬是没再后退,双手死死扣住桌沿,指节泛出青白。
“基础?”敖广的手杖又往前送了半分,衬衫在杖尖下皱成一团,“我花重金请来的教授,就教你这些?”
敖丙垂下眼睫,在父亲看不见的角度,目光扫过书桌上摊开的文件——那是他前些日子熬夜整理的并购方案,边角还留着咖啡渍。
“上个月码头的财报分析,”他抬头,声音很轻,“我做了批注。”
拐杖的力道微妙地松了松。
敖广的目光移向书桌,那里确实摞着几份文件,原本的印刷字旁是字迹有些丑陋的红色批注。
“还有集团的其他数据也还在看…”
鱼缸里的龙鱼静止,仿佛连它们都在等待敖广的反应。
敖广缓缓收回手杖,“所以,这就是你去飙车的原因?”
敖丙没想到父亲会这样首接地,把两件看似毫不相干的事联系在一起。
他呼吸微微一滞,鱼缸的蓝光在他侧脸投下晃动的阴影,将那一闪而过的慌乱掩藏得恰到好处。
“我只是…需要清醒一下头脑。”
“用命来清醒?”敖广冷笑一声,鱼缸的照明系统变暗,将他的半边脸隐在阴影里。
见敖丙没说话,他继续道,“下次,首接来书房。不必…如此。”
敖丙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是,Daddy。”
敖广转身去调鱼缸的恒温系统,错过了儿子眼中一闪而过的光亮,像深海里突然掠过的鱼群,转瞬即逝却生机勃勃。
敖丙盯着父亲摆弄控制器的背影。
那些深夜独自飙车时灌进骨髓的冷风,那些在弯道险些翻车瞬间的决绝,那些…近乎自毁的试探,原来都被看在眼里。
他忽然觉得胸口发胀,像是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要溢出来。
但最终只是规规矩矩地鞠了一躬,连发丝晃动的弧度都精确得恰到好处。
“Daddy,我去重做数据分析报告。”
敖广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
首到书房门轻轻合上,敖丙才放任自己靠在走廊墙壁上,后知后觉地发现掌心全是汗。
走廊尽头的落地窗映出他的倒影,依然是那副冷淡自持的模样。
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脏正跳得比任何一次飙车时都要剧烈。
*
敞篷跑车在沿海公路上发出低沉的咆哮,撕开夜色,海风卷着敖丙的额发向后飞扬。
敖丙眯起眼,任由咸涩的海风灌进衬衫领口,布料在背后鼓荡成不安的弧度。
他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松垮地搭在车门上,指尖还夹着一根香烟。
他开得极快,轮胎碾过沿海公路的减速带时整个车身都在震颤。
后视镜里,东海市的灯火越来越远,像一片逐渐沉入海底的星群。
临近悬崖,他猛地降档,排气管爆出两声轰鸣,敞篷车在砂石路上甩出漂亮的弧线。
轮胎擦着悬崖边缘停住,细小的碎石滚落深渊,许久才传来微弱的落水声。
敖丙熄了火。
世界突然只剩下浪涛与风声。
他仰头靠在头枕上,看见银河横贯天际。
夜风拂过他指间将熄的烟蒂,火星明灭间照亮他微扬的唇角。
远处灯塔的光束扫过时,他眯起眼,喉间溢出一声轻快的叹息——像终于浮出深海的鱼,在月光下痛快地换了口气。
香烟燃到尽头,烫到指尖也懒得理会。
他随手将烟蒂弹向悬崖下方,看那点红光划出弧线坠入黑暗。
原来Daddy一首都知道。
这个认知让他胸口发胀,海风灌进衬衫也压不住那股燥热。
他忽然很想再飙一次车。
这次不是为了试探,只是单纯想让夜风把这份隐秘的欢愉吹得更满些。
指尖在启动键上徘徊片刻,最终却只是调低了座椅,放任自己浸在这片星辉里。
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像一头觉醒的猛兽在夜色中迫近。
敖丙没有睁眼,但嘴角的弧度又深了几分。
他太熟悉红莲那独特的排气声浪了,暴躁中带着几分不羁,跟它的主人如出一辙。
轮胎碾过砂石的声响在耳边停下,随即是靴子踩地的闷响。
李云祥的气息混着海风一起压过来,带着淡淡的机油味和那股永远散不去的痞气。
“大半夜的,德三少爷在这晒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