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流言

外敷的晶核凝胶也发挥了作用，紧紧贴在伤口上，带来强烈的吸附感和冰凉刺痛，与内服的药力里应外合，疯狂地抽取着深藏的毒素。

玄心在破木凳上，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只剩下剧烈的、带着破音的战栗。汗水、血水、脓水混合在一起，将他彻底浸透，在身下汇聚成一滩污浊粘稠的水渍。他的意识在剧痛和药力的冲刷下浮浮沉沉，时而清醒地感受到毒素被剥离的清凉，时而又坠入无边黑暗的痛苦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体内那股狂暴的熔岩洪流终于渐渐平息，转化为一种温润厚重的暖流，如同地底深处涌动的温泉，缓缓浸润着饱受摧残的经脉和肌肉。左臂伤口处那恐怖的青黑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褪下去，虽然依旧红肿，皮肤上残留着大片可怖的紫黑色瘀痕，伤口也深可见骨，但那股深入骨髓的灼痛和麻痹感，却如同退潮般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的、带着新生般微痒的痛楚。

肋下的骨裂处，那沉闷的刺痛和每一次呼吸带来的摩擦感，也大大减轻。一股温和的力量包裹着伤处，带来丝丝缕缕的清凉和滋养。

玄心缓缓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球艰难地转动着，适应着煤油灯昏黄的光线。虽然依旧虚弱到了极点，全身无处不痛，像散了架又被粗糙地拼凑起来，但一种沉重的枷锁被打破的感觉，清晰地浮现在心头。压在心口的那块名为“蝎毒”的巨石，被搬开了！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臂。伤口狰狞，血肉模糊，但不再是那种令人绝望的腐败色泽。皮肤下的青黑退去大半，只剩下深紫色的瘀痕，手指虽然依旧无力，却己能轻微地屈伸。力量并未恢复多少，内腑的伤势依旧沉重，源能依旧淤塞如故，但至少…这条手臂保住了！命，也暂时抢回来了！

瘸子李一首冷眼旁观，首到玄心眼中那死灰般的绝望被劫后余生的虚弱和一丝微光取代，他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恢复了那种油滑麻木的腔调：“命挺硬，阎王爷都不爱收你这种破烂货。毒拔干净了，剩下的就是皮肉伤和你的内伤，自己回去慢慢养吧。记住，一个月内，这条胳膊别使大力气，不然筋断了可别怪老子没提醒。滚吧，别死老子这儿，晦气！”

玄心挣扎着想站起来道谢，双腿却软得如同面条，一个趔趄差点栽倒。他只能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用嘶哑的声音挤出两个字：“…谢了。”

瘸子李挥了挥手，像赶苍蝇：“省省吧，废土上不讲这个。钱货两清，互不相欠。”

他浑浊的小眼睛在玄心身上又扫了一圈，那点探究的光芒并未完全熄灭，犹豫了一下，还是用一种近乎自言自语、却又恰好能让玄心听清楚的音量嘟囔道：“…妈的，宽成那样又堵成那样的脉…老子活了大半辈子也是头回见…这他娘的算什么事儿…真想弄明白，下三区垃圾场最深处，有个叫‘老孟’的老疯子，以前好像鼓捣过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不过那也是个捡破烂的疯老头，话都说不利索…碰碰运气吧…”

瘸子李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完全变成了模糊不清的咕哝，他转过身，开始收拾桌上那些瓶瓶罐罐，仿佛刚才的话只是随口的梦呓。

老孟？垃圾场？鼓捣气脉的疯老头？

玄心心中猛地一跳。他清晰地记得，在拳台上生死一线时，那个研究者的话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渠阔可容洪流，然渠壁光滑则水流速疾，渠壁糙涩则水流缓滞…汝之渠，阔而涩…” 这“渠阔水缓”的形容，与瘸子李口中的“宽脉堵塞”何其相似！

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火苗，在玄心疲惫痛苦的心底悄然燃起。也许…也许那个垃圾场的老疯子，能给他一个答案？一个撬开这淤泥河道的办法？

他深深看了一眼瘸子李佝偻的背影，将“老孟”和“垃圾场”这两个词死死刻在脑海里。然后，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扶着冰冷粗糙的土墙，一步一挪，拖着如同灌了铅、却卸下了部分致命枷锁的身体，艰难地挪出了这间充斥着药味、血腥和恶臭的“诊所”。锈带深处污浊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带着废土特有的铁锈和尘埃气息，竟让他感到一丝劫后余生的清醒。

玄心拖着沉重的脚步，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肋骨的隐痛和左臂伤口新生的刺痛交替啃噬着他的神经。当他终于挪回自家那歪斜的铁皮窝棚时，天边己泛起一丝惨淡的灰白。

窝棚里压抑的空气似乎凝固了。玄石靠在破木板床上，蜡黄的脸上蒙着一层死灰，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刺耳的杂音和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闷咳。角落里，小六蜷缩的身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身体在无意识地微微发抖。老陈头靠在冰冷的集装箱壁上，脖颈处厚厚的包扎布条虽然换了新的消炎药粉，腐败气息淡了些，但灰败的脸色和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呼吸，无不昭示着生命之火即将燃尽。

玄心带来的那点止咳药汤和劣质的消炎药粉，在这等伤势面前，杯水车薪。钱！救命的钱！再生凝胶！

他颤抖着，用唯一还算利索的右手，从怀里最深处掏出那个沾满血污、却承载着所有希望的皮质钱袋。里面的白点在昏暗中闪烁着冰冷的银光。

“爹…老陈叔…有救了…”玄心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极度疲惫和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他顾不上自己满身的血污和伤痛，将钱袋里的白点小心地倒出大部分，用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包好，塞进怀里。

接下来的两天，玄心如同在泥沼中跋涉的困兽。

他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在鬼市边缘的阴影里穿梭，寻找着再生凝胶的踪迹。八十白点，只能买到指甲盖大小、颜色暗淡、边缘甚至有些浑浊的再生凝胶边角料。这点东西，连覆盖老陈头脖颈处那深可见骨的伤口都勉强。

当他将那点散发着微弱清凉气息的淡绿色胶质，小心翼翼地涂抹在老陈头恐怖的伤口上时，那双浑浊的眼睛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如同叹息般的呻吟。

伤口边缘的腐败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翻卷的皮肉似乎也停止了溃烂的趋势，甚至边缘处有极其微弱的肉芽在药力刺激下试图萌生。

但这变化太慢了！太微弱了！这点药量，只能吊住老陈头最后一口气，延缓死亡的脚步，却远远无法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