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锈带并未完全沉寂,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模糊的叫骂、醉汉的嘶吼和不知名野兽的嚎叫,更添几分压抑。
窝棚里,只有玄石艰难而粗重的呼吸声、小六偶尔的呓语和老陈头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息。
玄心就着窝棚缝隙透进来的、微弱的、不知是月光还是远处灯光的一点惨淡光线,艰难地辨认着残页上模糊的字迹和简陋扭曲的图形。
纸页只有巴掌大,内容少得可怜。
一面画着三个极其简陋的人形姿势:一个盘坐,双手虚按小腹;一个站立,双臂微张;一个弓步,握拳前冲。
线条粗糙,比例失调。
另一面则是一些模糊不清、断断续续的文字描述,大意是:静心凝神,感应体内“气”,引导其沿“特定路径”运行,可强身健体…云云。
至于“气”是什么,“特定路径”在哪,语焉不详。
这…就是《基础导引术》?
玄心看着这近乎儿戏的玩意儿,一股荒谬感涌上心头。
这就是他用命换来的、试图控制体内那股狂暴力量的希望?
但…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和绝望。
盘腿坐在地上(牵动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努力模仿着第一个盘坐的姿势。
他闭上眼,试图“静心凝神”。
然而,刚一闭眼,老陈头脖颈喷涌的鲜血、玄石撕心裂肺的咳嗽、光头砸来的铁管、疤脸戏谑的狞笑…无数血腥残酷的画面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脑海!
静心?
凝神?
在这种地狱般的环境里?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呼吸急促。
不行!
根本静不下来!
他强迫自己再次闭眼,一遍遍在心里默念残页上那些模糊的文字:“感应…体内…气…” 他努力将意识沉入身体内部。
这一次,他“看”到了。
不是模糊的感觉,而是更加清晰!
体内那张巨大、宽阔、深邃的“网”——气脉!
它如同干涸了亿万年的古老河床,蕴藏着难以想象的空间。
然而,此刻河床中流淌的不是清泉,而是粘稠、沉重、如同泥浆般的狂暴源能!
它们在宽阔的河道中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蠕动着,淤塞在无数看不见的“顽石”和“断流”处,每一次微弱的移动,都带来强烈的滞涩感和如同砂砾摩擦般的轻微刺痛!
仿佛整条河道都生了厚厚的锈!
这就是“气”?这就是他要引导的东西?
这怎么可能引导得动?!
玄心咬着牙,用意念,如同在泥沼中拖动沉重的铁锚,试图推动一丝源能,按照残页上那模糊不清的所谓“路径”运行。
动!
给我动!
他额头青筋暴起,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鬓角滑落,浸湿了破烂的衣襟。身体因为过度集中和用力而微微颤抖,牵动着全身的伤口,带来新一轮的剧痛。
然而,那粘稠的源能泥浆,如同最顽固的磐石,对他的意念引导几乎毫无反应!
偶尔,在他的意志强行挤压下,某一小股泥浆极其艰难地向前蠕动了一丝,那速度慢得令人绝望!
而付出的代价是精神上的巨大疲惫和气脉中更加强烈的滞涩刺痛感!
效果?
微乎其微!
他甚至感觉不到一丝力量的增强!
一遍…两遍…三遍…
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混合着血污,黏腻冰冷。
疲惫如同山呼海啸般冲击着他的意识。
体内的剧痛和精神上的挫败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击垮。
放弃吗?
不!
绝不!
老陈叔冰冷的嘱托!
爹咳出的血沫!
小六空洞的眼神!
疤脸的狞笑!
还有那指甲盖大小的再生凝胶…
这一切,都像烧红的烙铁,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不能倒!
他必须抓住任何一丝变强的可能!
哪怕这希望渺茫如风中残烛!
哪怕这过程痛苦如千刀万剐!
“动啊!!!”
玄心在心中无声地咆哮!
布满血丝的眼睛在黑暗中猛地睁开,里面燃烧的不是绝望,而是最纯粹的、近乎偏执的疯狂意志!
他不再试图“引导”,而是用最强的意念,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向那一滩滞涩的源能泥浆!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仿佛整个气脉网络都被这一“砸”震得颤抖!
那粘稠的源能泥浆,在这股蛮横意志的冲击下,竟然真的被强行推动了稍大的一股!
虽然依旧缓慢沉重,如同铅汞在生锈的管道中艰难流淌,刺痛感也骤然加剧,如同烧红的细针在体内穿刺!
但…它确实动了!
比之前快了一丝!
代价是巨大的!
玄心喉头一甜,嘴角溢出一缕血丝,眼前金星乱冒,差点首接昏死过去!
但他却咧开嘴,无声地笑了,带着血沫。
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暖流,似乎随着那艰难移动的源能,流过了一小段“河道”…
就在这时!
窝棚那破布帘子猛地被粗暴地掀开!
一个穿着肮脏皮坎肩、胳膊上纹着滴血鼬鼠图案的壮汉闯了进来,正是白天跟在疤脸身边的一个打手!
他一脸不耐烦,目光扫过窝棚里地狱般的景象,在玄心惨白的脸和嘴角的血迹上停留了一瞬,满是鄙夷。
“玄心?疤脸哥让我通知你!”
壮汉的声音粗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明晚!地窟!
你的第一场!
对手是‘碎骨手’王魁!
小子,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嘿嘿!” 他发出幸灾乐祸的狞笑,丢下这句话,像丢垃圾一样,转身就走,布帘子在他身后晃动。
“碎骨手…王魁?” 玄心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
即使在下三区,他也听说过这个凶名!
据说是“地窟”里小有名气的狠角色,练过武,是真正的通脉境武者!
一双铁手能生生捏碎骨头!
窝棚里陷入死寂。
只有玄石更加急促艰难的喘息声,似乎在为儿子的命运而恐惧。
角落里,小六的身体似乎又缩紧了一点。
玄心缓缓低下头,布满血污和汗水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他心中的冰冷和沉重。
他看着瓦罐里仅剩的一点苦根药汤。
看着老陈头脖颈处厚厚的、劣质的止血粉。
看着手中那张沾满污迹、如同废纸的《基础导引术》残页。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那伤痕累累、青筋暴起、却蕴含着体内那沉重如泥浆般力量的拳头上。
明晚…地窟…碎骨手…王魁…
他攥紧了拳头,骨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咔吧的脆响,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锐利如刀,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