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旭蹲在民宿二楼的露台上,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得他眼底发亮。
夜色如墨,远处山峰轮廓隐约可见,风从林间吹来,带着竹叶的清香。
凌晨两点,罗芬芳给他煮的红糖姜茶早就凉透了,可他盯着短视频后台不断跳动的数字,后颈却冒出薄汗——#万峰山居#话题的播放量,正以每秒三千次的速度往上蹿。
数据滚动的声音像溪水潺潺,让他心跳加速。
“阿旭,睡吧。”罗芬芳端着空碗上来时,见他蜷在竹藤椅里,手机屏照亮半张脸,发梢还沾着白天拍稻鱼共生时溅的泥点。
她伸手替他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额发,指腹擦过他眼下的青黑,温热的指尖带着厨房柴火残留的余温,“明早还要带游客下田,你这样熬——”
“芳芳你看!”陈旭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把手机举到她面前。
屏幕里,刚发布两小时的“峰林日出”视频正疯狂刷新数据:点赞破十万,评论区刷着“这是人间还是仙境?”“求定位!”“现在买票来得及吗?”
罗芬芳的睫毛颤了颤。
视觉中浮现出那个清晨的画面:天边泛起鱼肚白,露水打湿裤脚,陈旭低声指导她对焦,镜头微微晃动。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晨雾,两万座青峰像被撒了把金粉,田埂上的稻穗垂着水珠,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镜头里竟晃进了陈旭的半张侧脸,他望着日出时发亮的眼睛,比晨光还亮。
“我前世看过太多文旅爆火案例。”陈旭把手机揣进兜里,起身时膝盖硌得生疼,却笑得像个孩子,“短视频要的是‘代入感’,得让城里人觉得,他们不是来看风景,是来活一遍我们的日子。”
他拉着罗芬芳往楼下走,经过楼梯转角的老式挂钟时,指针刚划过两点半。
钟摆滴答作响,仿佛催促着时间快些流转。
“明天去张大爷家。他上次说我‘外来赘婿种不出好稻子’,这回得让他教游客编竹篮。”
第二天清晨,张大爷家的土灶房飘着红薯粥的甜香,柴火噼啪作响。
晨雾还未散尽,老人蹲在门槛边劈竹条,银白的胡须沾着星点竹屑。
他一抬头,看见罗芬芳举着手机递过来:“张爷爷您看。”
屏幕上是昨天拍的“稻鱼共生”片段:陈旭卷着裤腿站在水田里,指尖托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田埂上围了七八个举手机的游客,其中个扎马尾的姑娘喊:“叔叔,这鱼能摸吗?”陈旭笑着弯腰:“轻点儿,它比你还怕生。”
张大爷的老花镜滑到鼻尖,手指轻轻碰了碰屏幕:“是我?”
“是您。”陈旭蹲在他对面,“您教孙子编竹篮时,他总把竹条弄断,您骂‘小兔崽子’,可手底下还是帮他把毛刺磨平了。城里人就爱看这个——我们万峰林的日子,不是摆出来的,是过出来的。”
张大爷没说话,低头继续劈竹条。
可当陈旭喊“开始”时,老人突然把竹条往地上一磕:“臭小子,镜头对准了!我张老拐编的竹篮,三十里地都找不着第二个!”
镜头里,小孙子举着半截断竹条凑过来,张大爷作势要打,却接过竹条耐心打磨。
罗芬芳举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她听见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看见老人眼角的皱纹里,有什么东西在闪。
这样的镜头,在万峰林的田埂、灶房、老槐树下不断生长。
赵大叔杀年猪时,陈旭拍他举着屠刀喊“来搭把手”,七八个游客手忙脚乱围上来;王婶蒸峰林蛋炒饭时,镜头里是她沾着饭粒的笑:“米要选头年的新稻,油要放自家榨的茶油……”
连曾经说陈旭“吃软饭”的李二婶,都被拉来拍“糯米酒发酵记”——她掀开陶坛时,酒气混着她的笑:“这味儿,比我那跑广东的儿子寄的香水香多了!”
短视频像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越扩越大。
三天后,陈旭的手机成了热线:“陈老板,还有空房吗?”“体验营名额满了?能不能加一个?”
民宿前台的登记本上,名字从“张XX”“王XX”变成了“上海林女士”“北京陈先生”,罗芬芳数订单时,铅笔在纸上戳出个洞:“阿旭,上个月才五间房,现在……”
“三倍。”陈旭翻着后台数据,眼睛发亮,“苏记者说,县文旅局的人都在问‘万峰山居’是哪个团队运营的。”
他突然想起什么,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杨导,片子剪完没?首映礼得加投影布,现在报名来看的游客有一百多号。”
电话那头传来杨导的大笑:“早剪完了!我把你那些短视频镜头剪了段花絮,保证让观众哭完又笑。对了,苏记者刚来过,说有重要消息——”
“陈旭!”楼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苏记者举着笔记本冲进来,发梢沾着晨露,“我查到康旭旅游买通李大勇的合同了!但他们最近在转移资金,现在曝光可能打草惊蛇。”
陈旭的手指在桌面敲了敲。
窗外,几个游客举着手机拍罗芬芳教他们打糍粑,笑声撞在峰林间。
“暂缓发布。”他突然抬头,“今晚首映礼,我要同步首播。纪录片播完,立刻放你的调查视频。到时候……”
他望着远处山尖的云雾,“全网络的眼睛都在看万峰林,他们想删帖都来不及。”
苏记者愣了愣,随即笑出声:“好个借势!我这就去联系首播平台。”
她抓起包要走,又回头补了句,“对了,李大勇这两天总在村头晃,眼神跟狼似的,你们小心点。”
陈旭没当回事。
首到深夜,他蹲在民宿后院整理明天体验营的工具时,听见墙角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月光被云层遮住,他看见两个黑影猫着腰往民宿外墙摸,其中个压低声音:“那小子的短视频账号,今晚必须——”
“谁?”陈旭抄起手边的竹扫帚。
黑影猛地窜进竹林,只留下片被扯断的布角,沾着股劣质烟草味——是李大勇常抽的“红山茶”。
他捏着布角往回走,路过罗芬芳的房间时,窗缝漏出点光。
推开门,见她蜷在床头,面前摊着白天拍的视频素材,手机屏幕亮着,是条新评论:“万峰山居,我梦中的老家。”
“阿旭。”罗芬芳抬头,眼睛在暖光里发亮,“张大爷刚才来送竹篮,说要给体验营的孩子当礼物。他还说……”
她抿了抿嘴,“说他前儿跟人打赌,说你肯定能把万峰林带火,输了要请全村喝米酒。”
陈旭笑了,伸手揉乱她的发。
窗外,峰林在夜色里像座沉默的城。
手机突然震动,是村头守夜的王伯打来的,声音带着慌乱:“阿旭,万峰山居的……”
“怎么了?”陈旭的心跳突然加快。
“好像有人在砸……”电话里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接着是忙音。
罗芬芳己经抓起手电筒:“我去喊人!”
陈旭跟着冲出门。
夜风卷着山雾扑在脸上,他望着民宿方向忽明忽暗的光,突然想起白天在李大勇家窗外听见的话:“那片子要是播了,咱们全得进去!”
今晚,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