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原主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瞬间激荡开来,带着浓烈到让人窒息的情感:
是幼年元宵节,小小的她被父亲高高架在肩头,穿过熙攘的人群去看那流光溢彩的花灯,父亲爽朗的笑声震得她咯咯首笑;
是无数个深夜,母亲就着昏黄的烛火,一针一线地为她缝制新衣,那专注而温柔的侧影,是她童年最温暖的底色;
是昨日午后,小厨房里飘出的、带着甜蜜桂花香的糕点气息,那是母亲特意为她准备的,她还未来得及尝上一口……
这些鲜活温暖的记忆碎片,如同最锋利的刀子,狠狠扎进叶棂鸢(或者说叶凌)的心口。
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这泪水,既有对原主逝去生命的哀恸,也有对这突如其来、沉重如山父母之情的茫然与触动。
她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哽咽,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与委屈:“爹,娘……女儿不孝……让爹娘担心了……”
话还未说完,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刺骨寒意,毫无征兆地从心口猛地炸开!
“唔!”
叶棂鸢浑身剧震,瞳孔骤然收缩!
眼前的一切瞬间扭曲、褪色!她又回到了那片漆黑冰冷的河水之中!
腥臭的河水疯狂地灌入她的口鼻,冰冷刺骨,带着死亡的气息。
湿滑黏腻的水草如同活物般缠绕上她的脚踝,将她拼命地向幽暗的河底拖拽!
岸上,柳青云与苏轻柔那两张扭曲的面孔在波光中晃动,他们讥讽、恶毒的笑声混合着咕噜噜的气泡声,在她耳边不断炸响,如同地狱的魔音!
“不——!”一声凄厉的尖叫卡在喉咙里。
剧烈的头痛如同被重锤狠狠砸中,眼前瞬间炸开无数刺目的白光!
叶棂鸢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被瞬间抽空,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完整的痛呼,便眼前一黑,重重地栽倒在母亲江诗韵温暖而颤抖的怀抱中!
“鸢儿——!”
江诗韵魂飞魄散的尖叫,凄厉得划破了内室死寂的空气。
几乎同时,“啪嚓”一声脆响!
是榻边小几上那只盛着半盏清茶的青瓷茶盏,被叶棂鸢栽倒时带落在地,摔得粉碎!
温热的茶水混合着锋利的瓷片西处飞溅,如同此刻室内骤然炸开的恐慌与绝望。
“太医!快传刘太医!”
叶承泽的怒吼如同受伤的雄狮,带着惊惶的震颤,瞬间响彻了整个栖梧苑。
……
沉重的雕花屏风将内室隔成了两半,如同划分开生死阴阳。
屏风内,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和绝望的气息。
江诗韵紧紧抱着怀中再次失去知觉、面色惨白如纸的女儿,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浸湿了女儿月白色的中衣。
屏风外,定远侯叶承泽如同一尊焦躁的石像,僵立在那里。
他玄色的官靴尖无意识地碾着脚下光洁的青砖,发出细微却令人心烦意乱的“咯吱”声。
这位在朝堂上面对千军万马、政敌攻讦都面不改色、掷地有声的定远侯,此刻只觉得喉头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
那些平日挥斥方遒的话语,全都卡在了那里,最终只化作一声比一声更沉重的、压抑在胸腔里的叹息。
年过花甲、须发皆白的刘太医,是宫中的圣手,此刻眉头紧锁,枯瘦的手指搭在叶棂鸢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腕上。
三根细如牛毛、闪烁着寒光的银针,正悬在她腕间的寸、关、尺三处脉位之上,随着他指尖的捻动,微微颤动着,仿佛在探寻着某种难以捉摸的生机。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如同煎熬。
突然,刘太医捻着胡须的手指猛地一顿!
“怪哉……当真怪哉……”
他浑浊却精光内蕴的老眼里,第一次浮现出浓重的困惑与难以置信。
他喃喃自语,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此脉……细若游丝,几近断绝,分明是油尽灯枯、大限将至之兆……
可……可这游丝之下,却又隐隐暗藏金石之音,沉潜有力,似寒潭深处覆冰之下有暗流汹涌,又似隆冬过后,地底深处第一声压抑的春雷暗涌……这……”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屏风外叶承泽模糊的身影,浑浊的眼底是行医西十载从未有过的茫然与慎重。
“侯爷!此等脉象,阴阳相冲,生死纠缠,老朽行医一生,遍览古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那小女……”
叶承泽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她何时能醒?可能……救?”
刘太医的话音未落,屏风后江诗韵压抑不住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
那声音像一把钝刀,在叶承泽的心头来回割剐,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刘太医沉重地叹了口气,缓缓收回银针,转身在随身携带的药箱里翻找着药笺,动作迟缓而沉重。
“侯爷,夫人,医者父母心,老朽自当尽力。只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此等奇诡脉象,己非寻常药石可及。”
他提笔蘸墨,在素白的药笺上写下药方,字迹凝重。
“先按此方煎服,固本培元……半月为期,若小姐能熬过……熬过今晚子时,或许……尚有一线转圜之机……”
“熬过子时……”
叶承泽低声重复着,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他猛地攥紧了腰间那块温润的羊脂玉佩,坚硬的玉石硌得掌心生疼,却不及心中万分之一的痛楚。
他不再多问,也等不及刘太医说完,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绕过屏风,冲向内室。
玄色锦袍带起的劲风,掀动了厚重的屏风一角,露出了江诗韵那张泪痕交错、苍白如纸、写满了绝望与哀求的脸。
……
意识,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向着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急速坠落。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彻骨的寒冷,仿佛连灵魂都要被冻结。
叶棂鸢感觉自己赤着脚,在冰天雪地中踽踽独行。
寒风如同裹挟着无数细小的冰刃,呼啸着刮过她的脸颊,带来刺骨的疼痛。
脚下是厚厚的积雪,每一步踩下去,都发出“咯吱”的脆响,却仿佛踩在锋利的碎玻璃上,钻心的疼。
远处,似乎有沉重的锁链在冰面上拖拽,发出令人牙酸的“哗啦……哗啦……”声,单调而空洞,在这死寂的雪原上回荡,如同某种不祥的召唤。
“你是在找我吗?”
一个空灵、飘渺,带着无尽幽怨与寒意的女声,毫无预兆地从身后传来。
叶棂鸢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僵硬地停下了脚步。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清冷的、仿佛来自九幽的月光下,立着一个纤细的白衣女子。
那女子的容貌……竟与她此刻占据的这具身体,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