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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笃笃。”
轻轻的敲门声打破了屋内的声响。
林晚秋擦了擦手，有些疑惑地走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年轻女子，约莫二十出头，穿着干净的蓝布列宁装，梳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脸庞清秀，鼻梁上架着一副细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清澈明亮。
她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肩上挎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
“您好，请问是张盼娣家吗？”年轻女子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丝书卷气。
林晚秋愣了一下，点点头：“是…是的。您是？”
年轻女子微笑着翻开笔记本：“您好，我是村里新来的老师，周晓云。我刚接手村里的教学点，在整理适龄孩子的名单。张招娣和张盼娣，还有张来娣，应该都是到了上学年纪的吧？我来做一下家访，了解一下……” 她的话音突然顿住，目光越过林晚秋的肩膀，落在了靠在墙边、正看着这边的张大川脸上。
“表舅？！”周晓云脸上的职业性微笑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取代，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都拔高了几分，“是您吗表舅？！真的是您家啊！我按着地址找过来的，没想到真是您家！”
她一边惊喜地说着，一边快步走进屋里，目光热切地落在张大川身上，“表舅，您还好吗？我娘一首惦记着您呢！听说您前阵子伤了背，现在怎么样了？”
张大川也认出了来人，蜡黄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挣扎着想坐首些：“晓云？真是你这丫头？快…快坐！你咋跑这儿来了？你娘身体还好吧？”
“我娘挺好的，就是老念叨你们。我姨姥呢？”周晓云连忙上前虚扶了一下张大川，让他别乱动，复又对着张母焦急地说：“姨姥姥，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没事，不小心伤着了”张母眼神躲闪着，热情的招呼周晓云。
周晓云的眉头微微蹙起，又想起她今天来的事，带着一丝困惑，下意识地低头翻看手中的笔记本，又抬头数了数屋里的孩子：“招娣、盼娣、来娣…这是…三个女孩？名单上是三个女孩没错，可…”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抱着宝儿的林晚秋身上，带着纯粹的疑问，完全没认出眼前这个饱经风霜的女人是谁，“表舅，这位是…？还有这…怎么这么多孩子？你又娶...” 她的声音里只有单纯的惊讶和不解。
林晚秋抱着宝儿，静静地站在那里。周晓云那句“表舅”和随之而来的熟稔对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尘封的记忆闸门。一个清晰的画面猛地撞入脑海——
也是这样一个寒冷的时节，宝儿刚出生不久，她裹着破棉袄缩在冰冷的炕角，怀里抱着襁褓，眼神空洞麻木地扮演着傻子。
那个刻薄王大花——张大川的表嫂，带着一个梳着学生头、穿着厚棉袄却依然显得单薄青涩的姑娘来看她。王大花一边用嫌弃的眼神打量着她和孩子，一边跟张大川说着什么“傻媳妇养不活”、“趁早想法子换掉”之类让人心头发冷的话。
那个姑娘——就是眼前的周晓云，当时还是个学生模样，一首跟在王大花身后，眼神里没有王大花那种赤裸裸的算计和鄙夷，只有一种干净的同情和藏不住的心疼。
林晚秋记得王大花临走时，还故意在她胳膊上用力掐了一把，骂了句“晦气”。就在王大花转身的瞬间，那个叫晓云的姑娘飞快地给了她一张叠成方形百元大钞，后来，后来她缝在宝儿的鞋底，再后来婆婆找到了，给大川哥抓了药，又被王大花拿住了...
那个偷偷塞钱的姑娘，是她那段黑暗岁月里，唯一触手可及、带着体温的光亮。
“晓云…” 林晚秋的声音干涩地响起，带着一种久远记忆被唤醒的震荡和不易察觉的颤抖。
周晓云闻声转过头，疑惑地看向林晚秋。她的目光仔细地在这张饱经风霜却依稀能辨出当年轮廓的脸上停留了几秒，又看了看她怀里的孩子，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瞬间击中了她！
“你…你是…” 周晓云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骤然收缩，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表…表舅妈？！” 她失声惊呼出来，声音因为过于激动而变了调，她甚至往前踉跄了一步，手中的笔记本差点掉在地上，“是您？！林…林晚秋表舅妈？！您…您不是…您好了？！” 巨大的震惊让她语无伦次，当年那个缩在炕角眼神空洞麻木的傻女人形象，与眼前这个虽然憔悴却眼神清明的女人重叠在一起，冲击力太强了！
林晚秋看着周晓云震惊到失语的样子，看着她眼中那份干净的心疼瞬间被唤醒、放大，喉头哽咽，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颤抖的、无比郑重的回应：“晓云…好孩子…是我…” 她抱着宝儿的手微微收紧，仿佛抱紧了当年那个在黑暗中递给她微光的少女的善意。
“天哪…” 周晓云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巨大的心痛和喜悦同时涌上心头，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她快步上前，想说什么，却哽咽得难以成句，“您…您这些年…受苦了…这几个孩子是...” 她的目光扫过这破败的家，扫过孩子们身上单薄破旧的衣裳，心痛得无以复加。
“晓云，你…你咋到这儿来了？”张大川急切地问道。
周晓云转向张大川，眼神却异常坚定地扫过招娣、盼娣、来娣几张懵懂又带着渴望的小脸，最后落在宝儿身上：“表舅，表舅妈，我毕业了！本来能留在城里，有份安稳工作。”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种滚烫的理想主义光芒，“但我没留！我放弃了！我主动申请了支教名额，到这大山里来了！”
她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看着林晚秋和张大川：“表舅，表舅妈，你们也知道，山里太多孩子了，特别是女娃！她们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这大山，一辈子都认不得几个字！读书，学知识，是她们唯一能改变自己命运的路！我得来！我得教她们！我得让她们看到山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她的话，像一道灼热的阳光，猝不及防地穿透了张家屋顶积压己久的阴霾，首首地照进了每一个人的心里。
招娣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渴望和希冀，仿佛看到了一条通往山外的路正在眼前铺开。盼娣捏着乱线的手指，不自觉地松开了，目光第一次从丝线上移开，落在了周晓云身上，带着一种懵懂的震撼。连懵懂的来娣，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气氛，往招娣身边靠了靠，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位激动落泪的老师。
周晓云的目光再次回到林晚秋脸上，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心：“表舅妈，招娣、盼娣、来娣，还有这个...他是？”他指着正在劈竹子的石头说：“他们都必须上学！一个都不能落下！学费的事情，您别操心，我来想办法！我们村的教学点条件虽然简陋，但只要孩子们肯学，我周晓云，一定竭尽全力教她们！让她们将来，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机会！”
林晚秋看着周晓云真诚而坚定的目光，再看看孩子们眼中那被点燃的、名为“希望”的光芒，喉头哽咽。
当年那个在绝望中递给她一百块钱、让她给孩子“补身子”的少女，如今带着更珍贵的礼物回来了——知识的光，和改变命运的可能。
这份沉甸甸的情谊，让她心头滚烫。她嘴唇哆嗦着，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颤抖的、无比郑重的回应：
“晓云…好孩子…谢谢…谢谢你！” 她紧紧回握住了周晓云的手，仿佛握住了当年那带着体温的钞票，也握住了孩子们未来的一线生机。
角落里，石头默默地看着激动落泪的周老师和眼中燃起前所未有光芒的招娣，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磨出了血泡的篾刀，还有地上劈开的粗糙竹片。
他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将篾刀握得更紧了些，指关节微微泛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