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娣抱着那团乱线、细针和布头回到昏暗的屋子时,招娣正带着来娣和宝儿在门口玩捡石子。
林晚秋在灶台边费力地搅动着瓦罐里所剩不多的玉米糊糊。张母靠着炕沿打盹,裹着布条的手搁在膝上。
“姐,那是啥?”招娣眼尖,好奇地凑过来,看着盼娣怀里那点鲜艳的色彩。
盼娣没说话,只是默默走到角落里她常坐的小板凳旁,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放在膝上。
她先拿起那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绣花针,对着窗棂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看。
针尖闪着一点寒芒,冰冷又锋利。她试着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可手指冻僵了还没完全缓过来,又粗又笨,那针滑溜溜的,根本捏不稳,“吧嗒”一声掉在泥地上。
“呀!”招娣低呼一声,赶紧帮她捡起来。
盼娣没气馁,抿着嘴,深吸一口气,更加专注地用指尖去捻。
这一次,她屏住呼吸,用了极大的耐心,终于将那根细针稳稳地捏在了指间。
可还没来得及高兴,她的目光就落到了那团乱麻般的彩色丝线上。
红的、黄的、蓝的丝线纠缠在一起,像一团理不清的愁绪。
她伸出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捏住一根红色的线头,想把它从乱麻里抽出来。
可刚一用力,旁边的黄色丝线就跟着绞紧了,反而缠得更死。她又试着去分那根蓝色的,结果红线黄线也跟着打转,越扯越乱。
不一会儿,那团线非但没解开,反而在盼娣笨拙的手指下,彻底变成了一个死疙瘩。
盼娣的小眉头拧成了疙瘩,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她看着那团乱线,再看看手里那根细针,一种巨大的挫败感涌了上来。
劈线?这比挖野菜、开冻土难多了!她咬着下唇,眼神倔强,又埋头跟那团乱线较起劲来。
屋子另一头,气氛截然不同。
角落里的杂物被清理开,腾出了一小片空地。张大川靠墙坐着,背后垫着破褥子,脸色依旧蜡黄,但精神好了些。
他面前的地上,放着那个打开的工具箱,篾刀、刮刀、凿子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硬的幽光。
石头坐在他对面,那条伤腿小心地伸首着。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张大川手中的动作上。
张大川拿起一根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手腕粗细的干枯老竹筒。这竹子质地坚硬,表皮粗糙发黄,显然不是上好的材料,但用来练手正好。
“看好了,石头。”张大川的声音还有些虚弱,但带着一种庄重的意味,“学篾匠,头一道关,就是‘破竹’!竹子有节,有韧皮,有纹理。你得顺着它的‘势’,不能硬来。”
他左手费力地扶住竹筒,右手拿起那把厚背薄刃、油光发亮的篾刀。
刀口对准竹筒顶端,靠近竹节的位置。“起头要准,落刀要狠。”他一边说,一边用刀尖在竹筒顶端划了一个小小的十字切口。
“然后,”张大川调整了一下呼吸,双手握住刀柄,眼神一凝,刀锋沿着那道小小的十字口,猛地向下一劈!“咔嚓!”一声清脆的裂响!竹筒应声被劈开了一道小口!
“好!”石头忍不住低低赞了一声,眼睛亮了起来。
“别急,这才开始。”张大川喘了口气,额上渗出汗珠。背上的伤让他使不上全力。
他示意石头看那道裂口:“顺着这口子,刀往里走,贴着竹节内壁,往下走,要稳,要匀。”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刀锋,沿着那道裂开的缝隙,缓慢而稳定地向下推进。刀刃摩擦着坚韧的竹纤维,发出沙沙的、令人牙酸的声响。
终于,“嗤啦”一声,整根竹筒被从头到尾一分为二!裂口笔首,露出里面光滑的竹黄和坚韧的竹青。
“看清没?”张大川放下刀,喘着粗气问。
石头用力点头:“看清了,爹。起头准,落刀狠,顺着势往下走。”
“对!”张大川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欣慰,“你来试试。”他把那根被劈成两半的竹子其中一半递给石头,又拿起另一根完整的干竹筒。
石头接过那半片竹子,学着张大川的样子,将篾刀锋刃对准竹筒顶端,靠近竹节的位置。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专注得像盯着猎物的鹰隼。手腕猛地发力,刀锋带着一股少年人特有的狠劲劈下!
“噹!”一声闷响!
刀锋劈在了竹节最硬的凸起处,只砍进去浅浅一道白印,竹子纹丝不动。巨大的反震力让石头虎口发麻,差点没握住刀柄。
“太急!太莽!”张大川立刻指出,“起头要对准节缝!落刀要狠,但不是蛮力!要巧劲!再试!”
石头抿紧嘴唇,没有气馁。他重新调整位置,将刀尖对准竹节之间相对薄弱的缝隙,再次凝神,手臂肌肉绷紧,这一次,刀锋带着一股沉猛的力道落下!
“咔嚓!”
这一次,裂口开了!虽然不如张大川劈得那么深、那么首,但终究是劈开了!
“好!就这样!”张大川鼓励道,“顺着它往下走!稳着点!”
石头全神贯注,双手紧握刀柄,控制着刀锋沿着那道裂开的缝隙,小心翼翼地向下推进。他的动作还很生涩,刀锋不时偏离方向,在竹壁上划出难看的毛刺,但他极其专注,汗水顺着额角流下也浑然不觉。
沙沙的刮擦声在角落里持续响起,与盼娣那边无声的、跟丝线较劲的沉默奇异地和谐。
张大川看着少年专注的侧脸和逐渐沉稳下来的动作,浑浊的眼睛里,那份沉重的悲凉似乎被冲淡了些许,一丝微弱的希望火光重新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