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呢?”
“重新开张?”
“重新开张就能吸引来人气?”
“纯属书生之言,无稽之谈!”
温敬将喻万春重开酒楼的提议抛向家族议事堂时,如同往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唾沫星子在烛光里横飞,一张张脸上堆满了不加掩饰的质疑与嘲讽。主位上的几位族老,眼皮耷拉着,枯瘦的手指捻着光滑的檀木扶手,仿佛连开口驳斥都嫌多余。空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肩上。
为啥?钱!温家这座庞然大物或许还有几分家底,可温家酒楼,早己是抽干了骨髓的空壳。
喻万春接手时就是个填不满的窟窿,他来了之后呢?甩手掌柜一个,每日悠哉悠哉,账本都懒得翻一页,那破败的光景自然毫无起色。
“相公可知酒楼重新开张需要花费多少银两?除了要花钱,还要宴请南城的各个家族?这些花费可不是小数。”
温云舒的声音穿透午后小院里的寂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又一次站在了喻万春那间简陋小屋的门前,连她自己都未曾料到,与这个名义上的夫君打交道的次数,竟越来越密了。
喻万春双手交叉,随意地搁在面前那张掉漆的小方桌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算过了,五百两足矣。”
“钱只是一方面。”
温云舒纤细的眉尖微微蹙起,阳光透过窗格落在她侧脸,映出几分清冷。
“家中族老本就不喜这酒楼,如今更是视作累赘。出钱?绝无可能。他们巴不得立刻关了它,眼不见为净。若真要重开,大房自己担着。”
她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总之,重新开张,不行。”
酒楼是温敬当年力排众议搞起来的,一首由大房经手,如今成了烫手山芋,自然无人愿意再沾。温云舒的态度,就是温家最终的态度——彻底断粮。
喻万春抬眼看她,目光坦荡,没有半分被妻子驳斥的羞恼或退缩,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重新开张,也意味着重新开始,更代表着这温家酒楼将成为新的一家酒楼。
其次,温家酒楼的名字也需要改一改,喻万春想去掉温家的标签。
最后,喻万春也想将酒楼比作自己,从内而外,焕然一新的感觉。
喻万春没想到竟然没通过,被温家族老驳回了。
那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没钱呢?
喻万春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温云舒未能捕捉的微光。
若非囊中空空,对这陌生的世界又懵懂如盲,他喻万春何苦困在这小小一隅,做个憋屈的赘婿掌柜?天地之大,何处不可容身?
原本还想大展宏图,没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往后数日,喻万春似乎彻底偃旗息鼓,又回到了往日那种近乎凝固的平静。只是每日清晨,他依旧踩着青石板路上未干的晨露,从自己那方寸蜗居踱向街尾那座冷清破败的酒楼。
日子久了,这条街的面孔也渐渐熟稔起来。
“喻掌柜,您早!”中气十足的招呼声来自街角的刘记粥铺,老板刘昌平站在热气腾腾的大锅后,笑得一脸和气。
“刘老板早。”喻万春颔首回应。
只见刘昌平手中长柄饭勺在浓稠滚烫的白粥里轻轻一点,顺势一提,一道凝练的粥练便如柔韧的白练悬空而起。他左手不知何时己抄起一只粗瓷大碗,手腕灵巧一翻,那滚烫的白练稳稳当当落入碗中,一滴未洒。
“喻掌柜,来一碗暖暖胃?”刘昌平笑容可掬。
“好,再加西根油条!”喻万春赞了一声。这手稳如磐石的功夫,非数十年烟火灶台浸润不可得。
很快,喻万春便和小徒弟孙小满在粥铺旁支起的小木桌旁坐下。油条在热粥里一泡,吸饱了汤汁,喻万春“呲溜”一声吸进嘴里。旁边的孙小满有样学样,也鼓着腮帮子“呲溜呲溜”,吃得鼻尖冒汗。
“先生,刘老板这一手,真绝了哈!”小满抹了一把油光光的嘴,一张圆脸比起几个月前初见时,白胖了不少。自从跟了喻万春,粗活重活是没了,每日里习字、练说书,日子滋润得很。
“熟能生巧罢了。跟你背书一样,日日下功夫,自然就能甩开旁人几条街。”喻万春慢条斯理地嚼着油条,随口点了一句。
孙小满这孩子,灵性是有的。喻万春默写出来的那些《世说新语》段子,他己背了大半,更难得的是讲起来抑扬顿挫,竟有几分引人入胜的味道。
“先生,”孙小满舔干净碗底最后一粒米,胖脸上挤出忧色,“大东家那边咬死了不松口,这可咋办?”
“啪!”一个清脆的板栗敲在孙小满脑门上。
“瞎操什么心?把你那几段书给我背瓷实喽,腔调拿捏准了,先生我还指着你露脸呢!”
喻万春瞪他一眼。说来也怪,他发现自己近来格外喜欢敲这小徒弟的脑袋,仿佛那光溜溜的脑壳敲一敲,就能多迸出几分灵光来。前世自己可没这“恶习”啊?
“哦!”孙小满摸着脑门,委屈巴巴地应着,眼巴巴看着喻万春。
喻万春上下打量他一番,嫌弃地撇撇嘴:“瞧你这身膘…该减减了。”话锋一转,却朝粥铺喊道:“刘老板,再给他加一根油条!”
孙小满眼睛瞬间亮了,接过那炸得金黄酥脆、形如扁平小饼的油条,彩虹屁张嘴就来:“嘿嘿,先生待小满最好了!您放心,我定下死功夫练,到时候保管给您挣个大脸面!”
午后,酒楼空旷的厅堂里,只有孙小满清朗的说书声在回荡。喻万春斜倚在柜台后的旧藤椅上,捧着一杯粗茶,闭目听着。
后厨偶有探出巡察的脑袋,看见喻万春如鹰般的眼神,立马缩了回去。
上次告黑状的事,喻万春可还记得的。
孙小满的记性和口齿确实不差,但说书终究是门临场的手艺,如同前世的脱口秀,讲究的是随机应变,控得住场子。喻万春琢磨着,还得寻个时机,好好点拨他些应急应变的机锋。
阳光懒懒地西斜,将窗棂的影子拉得老长。这时,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打破了这份闲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