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魂渊深处,寂骨王座投下巨大阴影,魔气在脚下翻涌。
临时辟出的“药圃”中央,阿雀盘膝坐在繁复聚阴法阵上,薄薄的墨绿光晕裹着她,清苦药香在污浊魔气中顽强抵抗着。
苏清漪一身沾满污渍的粗布衣,灰发被枯枝潦草挽起,几缕碎发粘在汗湿的鬓角。
她蹲在阿雀面前,动作麻利得不像长老,倒像个被生活压垮的老农。
石臼里,狰狞的魔界草药在药杵沉重的“咚咚”声中化为冒着黑气的浓浆。
“忍着!”苏清漪的声音粗粝冰冷,像砂纸磨过石头
“九幽圣体要成,就得熬过这‘九阴蚀骨草’!这点痛都受不住,太初大典上怎么当殿主的钥匙?”
一勺浓黑腥臭的药汁,毫不留情地淋在阿雀肩颈。
“滋——!”皮肉被腐蚀的声音令人牙酸,黑烟腾起!
阿雀身体猛地一弓,牙关紧咬,一声闷哼死死卡在喉咙里,额角青筋暴跳,冷汗瞬间湿透衣衫。
剧痛撕扯神经,但阿雀体内那缓慢旋转的漆黑星璇却诡异地加速了一瞬。
一丝微弱却纯粹的生命力,微弱到不仔细观察根本察觉不出来,悄然渗入被腐蚀的肌理深处,进行着隐秘修复。
更让她心头骇然的是,星璇仿佛嗅到了近在咫尺的“养分”,一股难以抗拒的吸力猛地缠上苏清漪!
她能清晰“感觉”到,一股精纯的、带着熟悉又陌生的本源灵力,正被强行从母亲体内抽离,汇入星璇!
像一条无形的毒蛇,在吮吸母亲的生命!
“唔…” 阿雀喉头滚动,强行压下惊骇。
每一次毒汁淋下,那丝暖阳般的滋养也如影随形,精准修补着她被魔气侵蚀的根基废墟。
是恩?是毒?背叛的记忆如冰锥刺心——当年就是这张看似卑微的脸,用掺了剧毒的甜羹,满足她那可笑的大计!
如今,这又是幽魂殿的诡计?还是这贪婪的圣体,在自发地…吞噬这个女人?
“骨头倒硬了点。”苏清漪的声音冷得像冰锥,又一勺药汁精准浇在阿雀后心大穴
“哼,差得远!这点痛都写脸上,太初大典上怎么撑起殿主的力量?废物!”刻薄的话语像鞭子抽打。
蚀骨剧痛让阿雀眼前发黑,身体剧烈颤抖。
星璇的吸力骤然增强,贪婪地吞噬着苏清漪的本源灵力精元。
阿雀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抠进掌心,鲜血渗出,硬生生将痛呼咽了回去。
她恨这圣体!恨透这个女人!更恨这让她分不清真假的“滋养”!
苏清漪捣药的动作极其细微地一滞,药杵在石臼边缘磕出一点微不可闻的轻响。
她脸色似乎又白了一分,呼吸也乱了半拍,但立刻恢复如常,快得像错觉。
她浑浊疲惫的眼,只盯着药汁的浓稠度,仿佛对女儿的痛苦和自身灵力的流逝浑然未觉。
“今日够了。”苏清漪猛地起身,拍掉手上药渣,语气平板无波
“明日照旧。别糟蹋东西。”她看也不看几乎虚脱的阿雀,弯腰,动作麻利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将散发着恶臭的草药残渣和器皿收进破旧藤篓。
沉重的药篓压上她单薄的肩,背影佝偻得厉害。
她拖着步子,走向魔气翻涌的出口,那平稳拖沓的脚步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身影即将被黑暗吞没时——
那只布满老茧伤痕的手,在眼角狠狠一抹,快得像驱赶飞虫。
魔气在她身后无声合拢。
此时一道黑影出现在了魂淼身边,他隐秘对王座上的人说了什么
“呵……”一声似男似女、黏腻滑溜的嗤笑在寂骨王座响起,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寒意。
魂淼缓缓睁开眼,暗紫色的瞳孔在阴影中幽幽闪烁,如同潜伏的毒蛇之眼。
“天衍阁那个废物…根基都烂透了,还做着‘归墟神引’的梦?”
那声音忽尖忽沉,刮擦着人的耳膜,“让她去撞个头破血流,正好。”
他枯瘦苍白的手指在王座扶手上点了点,目光落在法阵中气息奄奄的阿雀身上,充满了赤裸裸的占有欲。
“现在,只有我的九幽圣体…才是打开太初大典力量的钥匙。”他喉间发出满足的、令人作呕的咕噜声。
人间界的夜风带着草木清气,试图吹散苏清漪身上沾染的深渊寒气。
她背着沉重的藤篓,独自走在荒凉的山道上,月光惨白,映出她比来时更加佝偻、疲惫到极点的身影。
西周只有呜咽的山风。
走到一棵虬结的老槐树下,她终于停下。藤篓被重重卸下,撞在布满苔藓的树根上。
她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树干,身体像是被抽掉了骨头,缓缓滑坐在地。
月光斑驳地落在她脸上。那张在魂淼面前麻木、在阿雀面前冷酷的脸,此刻一片空白。
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被彻底掏空的死寂。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在阴影里,不受控制地、无声地涌出泪水。
泪水顺着深刻的皱纹滑落,滴在沾满药渍的粗布衣襟上,洇开两小片深色。没有声音,连呼吸都压抑得近乎停滞。
她猛地抬起那只沾着泥污和药渍的手,不是擦泪,而是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手掌用力得指关节泛白,青筋在手背上狰狞凸起。仿佛要将喉咙里翻涌的、足以撕裂心肺的呜咽和嘶吼,连同最后一丝气息,都死死堵回去!
压抑的沉默,沉重得让人窒息。
她就这样靠着冰冷的树干,捂着自己的嘴,身体微微颤抖,任由泪水无声奔涌。
山风吹乱她灰白的头发,拂过那张布满泪痕却竭力维持着最后一丝平静线条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露水打湿了衣襟。苏清漪才慢慢放下手。
她深深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又归于死寂。她用手背极其粗暴地抹去脸上所有的湿痕,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狠厉。
站起身,重新背起那散发着不祥恶臭的藤篓。
最后望了一眼万魂渊的方向——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和黑暗中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
月光下,她的眼神重新变得浑浊、疲惫,却凝成了一块冰冷的铁。仿佛树下那无声的崩溃,只是一场虚幻的噩梦。
她迈开脚步,拖着沉重的藤篓和更沉重的身躯,一步一步,踩在碎石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稳稳地、沉默地,走向药王谷的黑暗深处。
……
寂骨王座冰冷的石面上,阿雀终于睁开眼。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星璇缓缓转动,映着魂淼王座投下的、令人窒息的阴影。
方才那黏腻滑溜的声音和毒蛇般的注视,让她胃里一阵翻腾。
她低头,摊开紧握的拳头。掌心的伤口己经愈合,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
但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弱到几乎消散,混杂着毒汁腥臭与魔气阴冷……那抹挥之不去的、带着清苦药香的暖意。
还有…那丝强行从那个女人体内掠夺来的、带着生命本源气息的微弱悸动。
这悸动让她心底的冰层发出细微的碎裂声,涌起的不是暖流,而是更深的恐慌和自我厌恶
冰冷的眼神深处,挣扎与迷茫如暗流涌动,瞬间又被更深的幽暗吞噬。
她缓缓地、再次握紧了拳头,指甲重新陷入那几道白痕之中。
可是谁都不知道。
那破旧的藤篓深处,混杂在恶臭废料底部的几片枯叶上,沾染着几滴早己干涸、却仍带着独特灵力波动的暗红
——那是阿雀掌心伤口渗出的、混着她本源之力的血。它们被废料掩盖,随着那个佝偻沉默的身影,一同离开了这万魂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