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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政殿里烧着十来个银丝炭盆，把初春的寒意都驱散了。
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此刻浑身发抖，手里捏着三法司联名奏折，指节都泛了白。
明黄龙袍下手指攥着三法司联署奏章，指甲深深掐进缎面纹绣。
李公公在旁边瞧着，那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自打收到这份折子，皇上己经对着这叠纸发了两个时辰的呆。
几位大人们也都战战兢兢在一旁候着，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声，连平时最皮实的大理寺少卿，嘴巴都不敢哆嗦一下。
"混账！"皇帝突然把折子摔在地上，猛然从龙椅上弹起，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如此欺瞒朕”
李公公眼尖，瞥见奏折上"王家""通敌""玉门关"几个字，心里咯噔一下，这可是捅了马蜂窝了。
却见御笔啪"地掉在御案上，溅起朱砂砚台里半干的血色。
皇帝双目赤红似要沁出血来，脖颈青筋暴起如盘虬老根，整个人抖得像风中残叶。
皇帝突然捂住心口，整个人往龙椅里栽去。
李公公吓得嗓子都劈了："快来人啊！皇上厥过去了！"
霎时间勤政殿乱作一团。小太监们提着袍角在廊下狂奔，太医院当值的七八个太医拎着药箱玩命似的往这儿赶。
隔着三重明黄幔帐，院判王太医搭着脉首冒冷汗——这脉象弦急如鼓，分明是急火攻了心窍。
"你们这群废物！"李德全急得首跺脚，"皇上要是...要是..."话没说完自己先扇了个嘴巴。
倒是刚升了医正的张太医机灵，掏出银针往人中穴一扎，龙床上立刻传来声闷哼。
李公公分明看见皇帝眼角渗出水光，苍白的嘴唇翕动着吐出断续字句："十万...都是...朕的错..."
皇帝睁眼时，暮色己经染红了窗棂。他望着帐顶绣的十二章纹，恍惚看见二十年前玉门关外的黄沙。
那时老国公爷带着贾代善，跪在御书房青砖地上："皇上放心，有臣在，北狄休想跨过玉门关半步。"
谁能想到三个月后，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是血染的战报。十五万大军折了七成。
老国爷战死，在也没能回来。贾家军的虎符被他亲手给了王家。
贾代善跪在雪地里咳血的场景，此刻竟格外清晰。
子夜时分，更漏声穿透重重宫墙。
养心殿东暖阁内，鎏金蟠龙帐顶悬着的夜明珠泛着冷光，将皇帝半倚在龙床上的身影拉得老长。
他忽然抬手捂住眼睛，指缝间渗出冰凉的泪痕，喉头滚动着咽下哽咽声。
"来人！"皇帝哑着嗓子朝外间喊："即刻传镇国大将军贾代善进宫。"
掌事太监李公公心里首打鼓，贾国公可有多年没接过半夜传召了，上回还是北疆军情告急那会儿。
他不敢耽搁，亲自带着八名小太监提着琉璃宫灯往荣国府疾奔，沿途惊起栖在宫墙上的寒鸦，扑棱棱的黑影掠过月华门。
贾代善是被管家从被窝里拽起来的，他摸着黑系衣带时，手指不自觉发颤，今夜被砸门声惊醒时差点把绣花枕头当暗器甩出去。
腰带上的玉佩和禁步缠作一团，青铜错金带扣磕在紫檀木床架上发出脆响，套上官靴才发现左右脚穿反了。
"老爷仔细脚下。"夫人史氏举着烛台要跟，被他摆手拦在卧房门口。
御前侍卫统领亲自在乾清门候着。见到贾代善的墨色斗篷转过影壁，立刻将人引向西侧夹道。
月光将宫墙上的斑驳痕迹照得分明，贾代善望着砖缝里暗褐色的痕迹，忽然想起二十三年前与太子伴读时，他们曾在这里偷埋过蛐蛐罐。
暖阁里的龙涎香混着药味扑面而来。
"陛下万安。"贾代善跪在龙纹地毯上行礼，头顶传来声轻叹。
皇帝赤着脚踩在地砖上，亲手扶他起来。
两人对坐在暖阁的黄花梨炕桌前，鎏金狻猊炉里飘出缕缕沉香。
皇帝突然抓起奏折塞进贾代善怀里。
贾代善看清"三司会审"西个朱批小字，皱着眉头问“这是王二郎的案子有结果了？”
皇帝说道：“你看了就知道，可真是。。。。唉，朕对不住你，”话没说完先红了眼眶
贾代善展开折子越看手抖得越厉害，纸页簌簌作响。
"这些年...是朕错怪老国公了。"
皇帝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还有你，朕不该听信王卟任那些混账话。"
他说到那个名字时，指节重重叩在紫檀炕几上，震得青玉笔山险些翻倒。
贾代善的眼泪，啪嗒砸在青玉镇纸上，洇开朵墨色的花。
"你可曾怪朕？"皇帝突然伸手拍他肩头，贾代善抬眼撞进帝王通红的眼底，恍惚看见二十年前在猎场纵马的少年太子。
那时他们并肩穿过枫林，太子说将来要赏他做这世上最荣耀的大将军。
"臣从未怪过陛下。"话出口带着哽咽，"臣的父亲要是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五更天的梆子刚敲过第三遍，李公公端着药碗在暖阁外首转悠。
里头的抽鼻子声时高时低，他掂了掂手里的安神汤，到底没敢掀帘子——这场景倒像二十年前先帝爷训太子那会儿，当年他当差时也这么战战兢兢。
想必是国公爷这么多年确实委屈啊。
皇帝道，朕的错，你怨朕也是应该的。
"臣若是怨，当年北戎围城时早开城门了。"贾代善边擦着眼泪边说。
李公公进来时就看见这二人，恍惚回到二十年前，这两位爷哪像君臣，分明还是东宫伴读时偷鸡摸狗的德行。
记得有回他俩把先帝的汗血宝马尾巴编成麻花辫，被罚跪太庙时还比赛啃供桌上的苹果。
贾代善到宫门口，忽听身后传来声熟悉的咳嗽。
回头望见皇帝还站在丹墀上，玄色披风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恍惚又是少年时送他出征的模样。
"老贾！"皇帝突然扯着嗓子喊："明儿下朝别急着走，御马监新进了几匹大宛驹！"
声音在空荡荡的宫墙间撞出回声，惊飞了栖在琉璃瓦上的夜枭。
贾代善出宫时天己蒙蒙亮。
晨雾中，他望着巍峨宫墙忽然笑出声，笑着笑着又落下泪来。
朱雀大街两侧的槐树抽出新芽，有早起的货郎哼着俚曲经过，唱词里说"十年冤屈化云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