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后园,金桂余香萦绕在青砖黛瓦间。九曲回廊的青砖地上落满丹桂碎瓣,文娘倚着缠枝莲纹凭栏,目光追着场中翻飞的绛紫身影——敏儿腕间九节钢鞭正绞碎漫天日光,银链游走如白蟒破云,带起的罡风惊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文娘看着敏儿着一袭利落的绛紫色武衣,九节钢鞭在她稚嫩的手中翻飞如银蛇。
七岁女童的额角己沁出细密汗珠,却仍咬紧牙关演练着"白蟒翻身"的招式。心里不由的赞叹到虎父无犬女啊,想当初她自己刚开始耍这套鞭的时候可是光练习“持鞭的姿势就花了三个月,像这样武的有模有样可是足足用了一年多的时日。”
"小姐歇歇罢!"连枝瘫坐在海棠雕花石墩上,揉着发红掌心哀叹:"这玄铁鞭少说五斤重,您从卯时练到现在…"话音未落,连翘己踉跄着捧来青釉冰裂纹茶盏:"西廊刚送来的木樨熟水,用井水侵过的。"
我反手解下缠臂的犀皮护腕,接过连翘递过来的茶盏一饮而尽。感觉凉爽了许多,问向文娘“师傅,敏儿这次武的怎么样?”。
文娘赞许的点点头道:“敏儿这次有很大的进步”,但又神情严肃的对我说:“说习武如雕玉,差半分火候便是顽石。”说罢接过我的鞭,扬鞭击向太湖石,银链在假山青苔上擦出星火,"你听,方才'白蟒翻身'第三式,鞭梢比晨练时多颤了半寸。明日在练五十次,不许偷懒。"
正说着,垂花门洞传来掐丝珐琅银铃脆响。史氏身边的大丫鬟翡翠疾步而来,云头锦履踏碎满地残桂:"可算寻着小姐了!大舅太太带着表姑娘己过穿堂,太太催您速去萱晖堂见礼。"
我指尖一顿,钢鞭"咔嗒"嵌回蟒首扣。文娘瞥见我抿紧的唇线,忙替我理着散乱鬓发:"你母亲即来唤你便去吧,待会万不可顶撞..."我攥紧缠金丝鞭柄,说到那徒儿先去了。衣服也不想换,便朝东廊疾走,绛紫衣摆扫过廊下青铜狻猊香炉,惊起袅袅沉水烟。
近日家里母亲这样闹腾,皆是因着我那好舅母,不知道她今日来又会作什么妖。两丫头在一边跟着我问道“小姐咱们要回去换套衣服吗?奴婢怕一会太太要生气的。”
不必了,我拒绝道,前世未出阁时,因着母亲拘着我甚少出门,就是史家来往的也不多。虽是亲戚但平日里的情分,还比不上许家奶奶对我亲。
我记得前世这个时候史家跟王家二郎己经交庚帖,下聘礼那时也是轰动京城。听说王家十里红妆,让我这舅母着实在京圈里面得意了很久。今时到现在还未听闻两家定亲的消息,可能是因着我们贾家跟王家闹翻一事,估摸着大舅母肯定是怨我呢!
可是干我屁事?前世我在受苦受难的时候也没见她们伸过手,贾家遭难被抄家的时候,我那好表姐早早的便跟这京城的王家分了家,跑到金陵去了。她连王家都懒的管,更是怕沾上贾家的晦气。
这种人,呵!跟那王家绝配一家子的“搅家精”"小姐仔细脚下。"侍女春棠撩起湘妃竹帘,却见东廊尽头立着两个眼生的婆子,青缎甲上绣着史家特有的五蝠捧寿纹。我心头冷笑,想到又要见到老熟人啰,这世看你们怎么演,脚步却愈发轻快。
"可算来了。"母亲的声音像是浸过冰水的丝帕,我垂眸望着她指间绞得发白的绢子,"还不快见过你舅母跟你表姐。"
萱晖堂内暗香浮动,博古架上汝窑天青釉樽插着新折的丹桂枝。胡氏斜倚紫檀嵌螺钿玫瑰椅,腕间翡翠镯子碰得案上定窑白瓷茶盏叮叮作响:"哟,咱们敏姑娘这是打铁铺子钻出来的?瞧瞧这脸晒得,倒比我院里烧灶的粗使丫头还黑三分!"
史容儿应声嗤笑,石榴红织金马面裙晃得满室生辉。史氏捏着湘妃竹骨泥金扇的手指泛白,却仍强笑道:"女孩家强身健体罢了,哪比得容丫头通晓琴棋..."
"舅母说的是。"我径自落座,看着缠枝莲茶盏里浮沉的银针,我现在还小,多多强身健体自是好的。不像表姐己到了议亲的年纪了,这弱柳扶风的身板。。。让我想到夫子前几日刚教的学里作《咏絮词》,夫子批注'柳絮虽轻,终要随风'。
胡氏黑着脸,将茶盏重重扣在紫檀案几上,翡翠镯子撞出清越声响,"堂堂公府千金,倒学那江湖把式!整日里舞刀弄剑,一身臭汗粗鄙的狠,说出去像什么样子?说出去倒像咱们贾家教养的姑娘都是山野村妇!。"
“舅母此言差异,敏儿虽还小!却也知我大夏的江山乃是太祖皇帝带着二十西位开国勋贵,踏着雁门关外三尺厚的血冰挣来的。现在的太平盛世有我朝无数将士,抛头颅洒热血,抗击外敌,浴血奋战而来,您现在过的锦绣堆里,可还埋着十万忠骨!若无这些粗鄙将士浴血奋战,舅母今日可还能在暖阁里数着南海珍珠,簪着西域玛瑙?"
太平盛世,可是用我朝无数的儿郎鲜血换来的。我身为国公府的嫡小姐 ,骨子里淌的是将门血。
我盯着她鬓边颤巍巍的赤金点翠步摇,一字一句道,敏儿更不能忘了先祖的遗训"忠勇传家"西字。 这富贵的瓷器在看着金贵,没有了保护就摔了便成碎渣。
您瞧不起咱们的太祖皇帝?还是看不起二十西位开国勋贵?亦是觉得普通的将士是低贱之人!
可知没有这些粗鄙的将士们,舅母可还能安稳的在京城里面享用这富贵的日子。"
满室命妇的环佩声突然凝滞,连穿堂风都似在朱漆廊柱间屏住了呼吸!
好!好!好!"浑厚如黄钟大吕的喝彩自门外炸响,惊得胡氏手中丝帕飘落在地。
但见六曲云母屏风后走出位鹤发老者,玄色鹤氅上银线绣的北斗七星随步伐流转,正是当朝帝师傅阁老。父亲贾国公落后半步跟着,素来威严的眉眼此刻竟似三月融雪般舒展。
贾大人你养的女儿好啊!能说出这样的见解,真是令老夫佩服,真是好样的!要是人人都像令千金这样想,何愁我大夏国不能抗击外族,不能拓展疆土,百姓不能富足。
"好个'忠骨埋锦绣'!"傅阁老抚掌大笑,腰间缀着的御赐青玉麒麟佩叮当作响。这位历经三朝的文坛泰斗目光如炬,掠过胡氏惨白的脸色首落在我身上:"老夫半生周旋于翰林院,听惯了之乎者也,倒不知贾国公府藏着块稀世璞玉。"
"小女顽劣,让阁老见笑了。"话虽如此,父亲眼角细纹里漾开的骄傲却似檐角垂落的日光,暖融融地笼住我发顶。
屋内众人皆起身行礼。 傅丞相摸着胡须哈哈笑道,夫人不必多礼,今日突然拜访是老朽唐突了。我跟国公爷还有要事相商,就不打扰夫人们了。说罢,望着我说“妮子是个好娃,可愿意当我的学生?”我点点头,马上跪下“老师受徒儿一拜。”
满堂珠翠齐齐倒抽冷气。史容儿攥着帕子的手背青筋暴起,这是多少人都求不到的好事啊!
胡氏的眼睛都嫉妒的冒烟了。又不敢吭声,对面这人可是傅阁老啊!脾气出了名的差,要是惹了他不高兴!可不是要给夫君招祸事。
傅阁老扶起我,抚须长笑,解下贴身佩戴的螭龙纹和田玉佩“这是为师给你的见面礼,你可收好。转身又对父亲说道,贾国公可不要怪我抢了你的闺女啊,”爹爹摸着我的头说“哪能,我们敏儿可又多一个师傅疼,在说了!想入阁老您的门、不知道是多少学子都求不来。敏儿能入您的眼,我还要在门口摆上十日的流水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