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仓地窖的霉味如粘稠的蛛网般裹住口鼻,扶苏接过戍卒递来的火把,青铜兽面灯台在火光中映出满窖垒如丘山的粮囤。
玄鸟用银刀挑开麻袋封口,粟米流淌的沙沙声里忽然掺进细碎异响——那是盐粒与砂砾摩擦的声响。
"《仓律》有载:入粟一石,得粝米六斗。"
程邈捧起把混杂黑斑的粟粒,指尖搓动间簌簌落下赭色粉末,"此粟掺盐砂三成,筛后恐不足西斗。"
他突然剧烈咳嗽,掌心赫然粘着几缕霉变的菌丝,在火光下泛着鬼火般的幽绿。
扶苏俯身细看,竟发现菌丝末端结着米粒大小的毒蕈,正是《五十二病方》中记载的"粟蛊"。
地窖深处突然传来陶瓮碎裂的脆响。
三名士卒抬来验粮竹鼠,灰毛畜生吞下粟粒不过半刻,竟在铁笼里抽搐着撞出血脑。
玄鸟用银针刺入鼠尸胃囊,针尖霎时泛起靛蓝:"这是匈奴巫术中'盐蒸蛊'的痕迹!"
她扯开竹鼠皮毛,皮下血管纹路竟与戍卒尸体上的青斑如出一辙,"粟粒经盐水九蒸九晒,再混入草原毒藓,食之百日则经脉尽断而亡。"
扶苏的玉琮突然在腰间震颤,那是遇到精铁时的共鸣。
他循着感应将铜尺插入粮囤,尺身抽回时竟裹满墨绿色锈迹。
"盐水蒸熏过的陈粟!"玄鸟用青铜鉴面盛起几粒发黑的粟米,刮擦声刺耳如鼠啮,"《墨子·杂守》载'粟蒸三日可充新',但这盐卤分量,怕是连蒸七日的毒粟!"
鉴面忽映出诡异反光,她以磁石粉扑洒,粟堆表层竟浮现出用狼毫书写的匈奴密语——"刍稾尽时,木牛食骨"。
程邈翻动验尸录的手指突然顿住,竹简边缘的编绳在火光下显出异样光泽。
他抽出腰间的青铜削刀,轻轻挑开麻线,几缕暗红纤维簌簌而落——竟是匈奴人鞣制皮甲专用的茜草染线!
"这些账册封皮用的不是秦地苎麻!"他将纤维浸入醋盂,液体顿时泛起《考工记》记载的"朱酢之色","《厩苑律》明令官署文牍须用蓝田麻,此物分明是阴山脚下的野麻!"
地窖深处忽然卷起阴风,火把明灭间,成堆的粟袋竟如活物般微微颤动。
玄鸟甩出磁石粉,银屑在空中勾勒出纵横交错的气流纹路——那是隐藏在粮囤后的通风暗渠。
当她用银刀划开渠口青砖时,砖缝中突然射出三支淬毒弩箭,箭杆上绑着的正是太仓令亲笔签发的"易粟令"副本!
"小心机关!"扶苏拽过程邈滚向墙角。
弩箭钉入粟袋的瞬间,二十步外的粮囤轰然崩塌,露出底下深达丈余的青铜地井。
井壁齿轮上残留的羊脂痕迹散发腥膻,正是匈奴工匠组装器械时惯用的润滑之物。
程邈用算筹丈量齿轮间距,声音发颤:"按《墨子·备城门》所载,此井机关当为'悬门沉机'之术。"
他指向齿面月牙状磨损,"但匈奴人擅改齿比为三转一停,这是要将整座敖仓沉入地底!"
玄鸟己顺着铁索滑入井底。在腐殖质刺鼻的黑暗中,她的火折子照亮了成排青铜轱辘——每个轱辘都缠绕着浸透火油的苎麻绳,绳头延伸向不同方位的粮仓。
"这是墨家'千钧一发'的毁仓机关!"她割断一截麻绳,绳芯里夹杂的黑色颗粒簌簌而落,"竟是辽东猛火油的结晶体!"
扶苏凝视着掌中带毒蕈的粟粒,突然将玉琮按入地井机关。
玉琮齿纹与主齿轮咬合的刹那,整座地窖响起《周礼》"典同"篇记载的十二律音。
程邈恍然大悟:"这些齿轮的音律排布暗合云中郡烽燧的警报频率!匈奴人要的不是毁仓,而是以粮仓为号,指挥关外大军!"
正当众人惊骇之际,井底忽然传来机括震动的轰鸣。
玄鸟攀着麻绳冲天而起,手中攥着半卷焦黑的《墨子》残篇:"机关核心被人改造成了日晷!晷针投影指向的位置..."
她展开残卷,晷影恰落在"临淄稷下"西字之上,与三十里外祭天台的日晷形成完美夹角。
"报!祭天台狼烟骤起!"戍卒的嘶吼自地窖口传来。
扶苏抚摸着齿轮上的火油结晶,突然想起荀子手稿中"以粟为引,以机为刃"的批注——原来这场掺沙毒粟的阴谋,不过是匈奴"木马屠城"之计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