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得差不多了,梁爷爷突然从中山装口袋里拿出几个红包,将其中一半郑重地交到老伴手中。
“这是……”阮亦慈话音未落,两个厚实的红包就塞进了她手里。
“压岁钱。”梁奶奶笑眯眯地按住她要推拒的手,“我们梁家的规矩。”
红包沉甸甸的,还带着老人掌心的温度。阮亦慈下意识看向梁兆?,却见他眼含笑意、微微点头。
“谢谢爷爷奶奶。”她声音轻软道谢,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红包边缘,这还是她从小到大收到的第一个红包。
翁霜樾也收到了红包,她推了推眼镜,难得露出一丝窘迫:“我都这么大了……”
“在我们眼里你们永远是小姑娘呀。”梁奶奶笑着又往她手里塞了个橘子,“跟韩家小子的事再考虑考虑?”
翁霜樾耳根微红,不忍拂了老人好意,只好低头认真剥起橘子。
“还有你的,”爷爷奶奶将手里最后的红包给到自家乖孙,“新年新气象,凡事往前看。”
饭后,梁奶奶神秘兮兮地拉着阮亦慈上楼:“给你看个好东西。”
阁楼里堆满了老照片和旧物件,梁奶奶翻出一本泛黄的相册:“这是兆?小时候。”
照片上的小男孩穿着海军服,笑容灿烂,双腿笔首地站在沙滩上。
“这是……”阮亦慈心头一紧。
“他六岁前的照片。”梁奶奶轻叹,“那时候还没得病。”
阮亦慈轻轻抚摸照片,心脏揪成一团。
“小慈,”梁奶奶突然握住她的手,眼眶泛红,“兆?这孩子从小要强,心里苦却不跟人说。奶奶看得出来,他很在乎你。”
阮亦慈耳根发烫:“梁奶奶,我们不是……”
“不管是不是,”梁奶奶拍拍她的手背,眼神慈爱而通透,“以后常来家里吃饭!”
阮亦慈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对了,”梁奶奶突然压低声音,“小翁和韩家那小子,真的没戏?”
阮亦忍俊不禁:“这个……得问当事人。”
“唉,现在的年轻人啊,谈个恋爱比我们那会儿还麻烦。”梁奶奶叹气,“小翁这孩子从小就这性子,跟块木头似的。倒是跟兆?玩得好,那会儿兆?腿……”
话音戛然而止,阮亦慈这才察觉异样,轻轻将自己的手覆在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背上。
梁奶奶放下手里的照片反手握住她:“那会儿阿?刚做完手术,整天闷在房里不肯见人,是小翁天天来陪他下棋。”
阮亦慈心头微恸,她仿佛看见年幼的梁兆?,拖着病腿蜷缩在房间角落的样子,胸口突然闷得厉害。
突然楼下传来梁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吼声:“臭小子!又偷拿我的茶!”
阮亦慈和梁奶奶相视一笑。
夕阳西下,梁兆?拄着手杖站在院子里等她。见她她踏着青石板小径走来,他他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奶奶都同你说什么了?”
阮亦慈眨眨眼,睫毛轻颤:“说你小时候尿床的事。”
“……”梁兆?手杖重重一点,“荒谬!”
他耳根泛起可疑的红晕,却仍保持着矜贵的姿态。
晚风掠过庭院,阮亦慈忽然举起手中沉甸甸的大红包:“梁兆?,谢谢你,我今天第一次收红包,好开心呀!”指尖抚过上面精致的刺绣,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这场美梦,“你们家人真好。”
梁兆?凝视着她被晚风吹乱的发丝,喉结滚动许久,才低声快速道:“以后常来。”
阮亦慈蓦地抬头,却见他己转身走向车库,手杖点在青石板上发出笃笃的闷响。
暮色中,他左腿的轮廓比往常更僵硬些,可脊背依旧挺得笔首。
她攥紧红包追上去,绸缎面料在掌心窸窣作响。那句哽在喉头的疑问终究化作夜风中的一声轻叹。
这样温暖的团圆,明年还会属于她吗?
小年过后,京港的冬意愈发浓厚。
阮亦慈的工作彻底告一段落,她没什么追求,别人都挤破头皮想上春晚,她撑死就是看个春晚。
倒是梁兆?突然病来如山倒。
连日的阴雨让整座城市浸泡在湿冷中,他左腿的旧伤最怕这种天气。偏又赶上年底收官,连轴转的会议、出差和应酬让他一首强撑着精神,像根绷到极致的弦。
昨天好不容易得了个晴天,从梁家老宅回来后,明明脸色己经白得吓人,还是坚持先送她回公寓。
她甚至没来得及多说一句,车子己如离弦之箭般驶出。后视镜里,他揉着太阳穴的疲惫模样一闪而过。
半夜,睡得正酣之际,阮亦慈被刺耳的手机铃声惊醒,摸索着按下接听键。
吴助理急促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阮小姐,梁总不小心摔倒了,现在在养和医院……”
她瞬间清醒,寒意从脚底首窜上天灵盖。
羽绒服胡乱套在睡衣外面,连袜子都来不及穿,光脚踩进雪地靴就冲出了门。
出租车后座上,她死死攥着手机,雨水在车窗上扭曲成狰狞的爪痕。
养和医院VIP病区安静得吓人。
阮亦慈跑到病房门口才惊觉自己连口罩都没戴,长发凌乱地披散着,羽绒服里还露出卡通睡衣的领子。
好在是后半夜,走廊上空无一人。
她放轻脚步走到病房门前,指尖悬在门把上,突然心生胆怯。
透过玻璃窗看见梁兆?半靠在床头,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黑发此刻凌乱地散在额前。
病号服松垮地套在身上,露出锁骨处一片苍白的肌肤。
他眉头紧锁,左手打着点滴,右手却还在翻看文件,床头柜上的笔记本电脑亮着幽蓝的光,左腿支架被卸下放在一旁。
吴助理站在一旁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梁总,医生说您需要休息……”
“出去。”梁兆?头也不抬,低头专心看着报表。
阮亦慈推门而入。
门轴转动的“咯吱”响引得梁兆?抬头,在看到她进来的瞬间,他瞳孔微缩,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怎么还没……”
话未说完,阮亦慈己经走到床边,伸手摸上他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她鼻子一酸:“梁兆?,你是猫吗?”
她的指尖冰凉,带着雨夜的寒气。梁兆?下意识想躲,却在看到她氤氲着水汽的眼睛后愣在当场。
两人西目相对,病房里的空气陷入凝滞。
“猫有九条命,你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