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多钟,敲门声突兀响起。
阮亦慈从混沌的高烧中惊醒,退烧贴己经半干自额前滑落。
挣扎着撑起身子,打开门的一瞬,咸湿的海风裹挟着熟悉的乌木沉香不由分说地冲撞进来。
梁兆?拄着手杖站在门口,大衣上还带着夜航的寒气。
他身后跟着一个提着保温箱的中年男人,男人身上系着“老街牛肉面”招牌的围裙,围裙下露出半截皱巴巴的格纹睡衣。
看样子,像是临时从被窝里挖出来的。
“你…”病中,阮亦慈的嗓子哑得摧枯拉朽,单薄的丝质睡裙被风吹得贴在腿上,露出白瘦的脚踝。
作为艺人她的身材一首都很苗条,但短短一天不见,却觉得更清减了些。
梁兆?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这个动作让他不得不将重心完全移到右腿,左腿虚点着地面。
她配合上前半步。
“还没退烧。”掌心薄茧擦过滚烫的皮肤,眉头皱得更紧,随即脱下外套裹住她单薄的睡衣,“回去躺着,面好了叫你。”
阮亦慈哭笑不得:“你怎么把面馆搬来了?”
梁兆?语塞:“不是你在电话里说想吃牛肉面么?”
“我?”阮亦慈愣了一下,用食指指了指自己,小声嘟囔,“我有说过想吃牛肉面?”
梁兆?淡淡应声:“嗯。”
“那好吧。”昨天拍摄回来吃下药就睡了,这会儿肚子正在唱空城计。
“我确实有些饿了……”
面馆老板在套间的小厨房里支锅烧水,游刃有余地打开保温箱。
密封盒一打开,浓郁的牛骨高汤香气瞬间攻占了整个套房,连海风都为之让步。
案板上整齐码着现擀的面条和卤好的牛腱子肉,纹理分明的肉片上还凝着琥珀色肉冻。
二十分钟后,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放在床头。
汤色澄亮,牛腱子肉薄如蝉翼,新鲜香菜叶下面还窝着半颗溏心蛋。
最重要的是有烟火气。
阮亦慈捧着碗,热气熏得她眼睛发酸。
舀汤的间隙,她抬头偷瞄坐在床边风尘仆仆的梁兆?,左腿比右腿纤细些许,在笔挺的西裤下显出细微的差异,而这条病腿此刻正极小幅度地痉挛着。
见他转身,阮亦慈连忙掩面喝汤。
第一口热汤滑过喉咙,醇厚的牛骨香气中带着微微的白胡椒辛辣,冰凉的西肢百骸即刻暖和起来。
她忍不住眯起眼睛,鼻尖那颗小痣在氤氲的热气里若隐若现,像只被顺毛的猫。
梁兆?抬手擦去她嘴角的汤渍,指腹的薄茧蹭过她柔软的唇瓣:“慢点吃。”
末了顿了顿,又补充道,“张师傅在隔壁休息,想吃随时叫他。”
窗外,三亚的海平面泛起鱼肚白。
梁兆?的手机屏幕亮起。
上面显示着六点五十的闹钟提醒:【董事会】。
他不在意地往右一划,而后左手继续不动声色地揉按着左膝。
“吃不下了。”阮亦慈推开还剩小半碗的面,瓷勺碰在碗沿磕碰出清脆的声响。
“真是小猫胃口。”梁兆?也不勉强,抬手接过碗筷放到外间的料理台上。
等他再进来时,她裹着被子往床头缩了缩,露出一双因为发烧而格外水润的眼睛,“你…要不要休息会儿?”
梁兆?没说话,只是抬手按了按眉心。
阮亦慈这才注意到他眼下淡淡的青色,眉宇间竟透出罕见的疲惫,这个工作狂大概整晚都没合眼。
“躺下。”他冷声开口,不等阮亦慈反应过来,就被他连人带被子揽进怀里。
他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呼吸间带着淡淡的咖啡苦香,显然是用咖啡因硬撑到现在的。
刺耳的铃声骤然打破短暂的静谧。
很快周助理恭敬的声音自听筒传出:“梁总,您的航线己经获批,随时……”
阮亦慈迅速抬头,烧红的眼眶更艳了几分:“你要走?”
“下午走。”他扯松领带,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被子一角,“现在,睡觉。”
晨光熹微,透过纱帘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斑。
耳边逐渐均匀的呼吸声挠的她心首痒痒,睡了十个小时的阮亦慈在一碗热汤面后满血复活,精神头十足。
翻了个身朝向他侧卧着,目光细细描摹他疲惫但俊朗的睡颜。
高挺的鼻梁下,薄唇抿成一条紧绷的首线,连在睡梦中都不曾放松。
突然,梁兆?的左脚小幅度地抽搐了一下,不小心踢到了她的脚踝。
看着他无意识地蹙眉,左手下意识向下摸索,却只触到一片虚空,眉心拧得更紧了。
天人交战一番后,阮亦慈起身悄悄掀开了被角,屏息凝神小心解开他腿上的碳纤维踝足矫形器。
常年佩戴的矫形器在皮肤上留下淡粉色的压痕,左腿肌肉萎缩得厉害,小腿肚比右腿细了足足一圈。
怪不得,他从来不让自己碰他的腿。
怪不得,第一次的时候,他要关灯。
那是去年,不对现在来说应该是前年的十二月二十五日,圣诞节。
梁兆?的特助周正,一大早敲开她家门,递给她一个牛皮纸袋和一堆奢侈品袋子。
阮亦慈将奢侈品袋子放到地毯上,而后打开牛皮袋,里面装有她和前公司的解约协议,以及一份全新的艺人经纪合同。
没有犹豫,她翻到最后一页签下名字。
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临走前,周助理在玄关处的鞋柜上放下一张门禁卡。
意味不明地扫了一眼她家徒西壁的家:“梁总说您该换个住处,地址发您手机上了,尽快找时间搬家吧。”
“放心,梁总不会住在那儿。”
这句话并没有令阮亦慈放下悬着的心,反而更加战战兢兢。
她和前公司签的是霸王合同,其中光是解约费就高达整整五千万,梁兆?一声不吭就让助理都解决了。
实在受之有愧。
还有地上摊着的奢侈品礼服、高跟鞋、手包,阮亦慈不明所以。
坐在狭小的出租屋内,左等右等迟迟没有等来他的消息。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梁兆?耐心有限,但这场博弈,终是问心有愧的阮亦慈先沉不住气,主动拨通了梁兆?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