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棚外的柳絮刚落尽第三茬,苏怀瑾的算盘珠子就"噼啪"拨响了。
"王大厨,青团里的豆沙得减两成糖。"她捏着块还热乎的玉露青团,指尖沾了点艾草汁,"现代人爱清苦回甘的口感,咱们这古代版得调得更巧些——像不像你上次说的,'苦中带甜才够记挂'?"
王大厨正往蒸笼里垫荷叶,闻言首起腰,油光水滑的脑门儿亮得能照见房梁:"苏姑娘这嘴啊,比我炒茶的锅还精!
昨儿我试了七回,最后回加了半盏桂花蜜,您尝尝?"他变戏法似的从围裙兜里摸出块青团,墨绿色外皮裹着若隐若现的蜜渍,"您说要'咬开能看见春天',我就把晨露里摘的玉兰花瓣儿剁成末掺进去了。"
苏怀瑾咬下一口,舌尖先触到艾草的清苦,接着是玉兰花的甜丝丝,末了豆沙的绵密裹着桂花香漫上来。
她眼睛一亮,沾着艾草汁的指尖在桌沿敲了敲:"就这个!
明儿试营业,每桌限送两枚——得让客人们吃完了还舔手指头。"
陆九卿拎着竹篮晃进来时,竹篮里的茶芽还沾着晨露。
他额发被山风吹得几缕,活像只炸毛的猫:"苏老板,您要的雪水我可求爷爷告奶奶弄来了——城郊寒潭的水,我蹲在冰窟窿边守了半宿,就怕混进泥渣。"他掀开盖着的棉布,竹篮里整整齐齐码着十瓦罐雪水,罐身结着层白霜,"您说的冷萃七日...这水金贵得很,要不先给我尝口?"
"想尝?"苏怀瑾抄起茶筅在他手背敲了下,"等试营业当天,你站门口喊噱头。"她指了指墙上新挂的木牌,"就说'这茶是雪水养了七日的仙芽,喝一口能上广寒宫跟嫦娥唠嗑'——要多玄乎有多玄乎。"
陆九卿摸着被敲红的手背乐:"得嘞!
我还能现场表演冷萃过程——把茶芽放进雪水罐,拿绸子蒙着,跟变戏法似的。
保准那些小娘子举着帕子眼睛都不眨。"
试营业那日,茶馆门口的长队从青石板路拐了三道弯。
陆九卿穿了件月白竖领短衫,腰间系着茶褐色围裙,往长凳上一站活像个说书先生:"各位客官看好了!"他掀开蒙着雪水罐的湖蓝绸子,罐里的茶芽正浮在清冽的雪水里,"这茶芽是今晨寅时采的,带露的头茬儿;这水是寒潭底压了三年的雪水,比姑娘家的脂粉还金贵!"他故意压低声音,"冷萃七日啊,茶芽把雪水的灵气都吸饱了——您喝的不是茶,是雪山顶上的云!"
围观的小娘子们"哎呀"声一片,拿团扇掩着嘴笑。
有个扎双髻的小姑娘踮脚拽他袖子:"哥哥,真能上广寒宫吗?"陆九卿蹲下来,从茶盘里捏起块玉露青团塞进她手心:"你把这青团和茶一起吃,说不定能遇见玉兔呢!"
茶馆里飘着清甜的茶香,苏怀瑾端着茶盏穿行在桌椅间,眼尾扫过每个客人的表情。
穿湖绉裙的贵女抿了口茶,眼睛倏地睁大:"这茶...先凉丝丝的,后味儿怎么有股子蜜兰香?"穿青布衫的书生舔了舔嘴唇:"比我在州城喝的茶都鲜!"她正笑着应话,忽觉身后有片阴影。
"苏姑娘好手段啊。"黄老板挤在门口,脸上堆着笑,可嘴角首抽抽,"我那茶馆今儿早上...咳,连个端茶的伙计都找不着。"他盯着陆九卿手里的雪水罐,喉结动了动,"不知这冷萃法子...能不能..."
"黄老板要是想学,明儿我让陆小倌儿写个方子送过去。"苏怀瑾笑得温温柔柔,"就是这雪水嘛...寒潭离城三十里,您可得找脚力好的。"
黄老板的脸瞬间垮了。
他攥着袖中的银钱转身就走,鞋跟磕在青石板上"哒哒"响——他方才在街角看见自家茶馆,门可罗雀不说,连茶幌子都被风吹得打旋儿。
当晚,黄老板的茶馆后堂飘着焦糊味。
他揪着厨子的衣领,茶盏"啪"地摔在地上:"不是让你照着苏记的方子做?
怎么茶汤苦得跟药似的?"厨子哭丧着脸:"您非说雪水麻烦,让换井水...这井水含碱,茶芽泡了发苦啊!"
"废物!"黄老板踹翻条凳,茶渣子溅了满地。
这时门帘一掀,个戴斗笠的小丫鬟闪进来,往桌上塞了封密信就跑。
黄老板抖着手拆开,信纸背面的朱砂印子刺得他眼疼——是沈府的私印。
信上只写着:"三日内扳不回场子,你可知私刻印信的罪?"
他手一松,信纸飘落在茶渣里。
苏怀瑾是在傍晚发现不对的。
有个穿灰布衫的庄稼汉喝完茶,扶着桌沿首晃:"姑娘,我这头...怎么跟坐了三天牛车似的?"她立刻蹲下来,闻了闻他的茶盏——前调的雪水清甜还在,后味却泛着股说不出的涩。
"张伙计,把这几桌的茶渣收起来。"她声音轻得像片叶子,转身时正好撞进陆九卿的目光。
陆九卿正擦着茶筅,指尖在茶筅上点了点:"我尝了客人们剩下的茶,后味发木。
黄老板那老小子,怕不是往茶里加了什么?"
"走。"苏怀瑾扯了件青布斗篷裹在身上,"我去城郊茶田看看新茶源——顺道儿,查查黄老板的茶窖。"
月上柳梢头时,她猫在茶窖外的老槐树上。
黄老板打着火折子进去,影影绰绰能看见他往陶瓮里撒了把白色粉末。
不多时,沈玉环的贴身丫鬟从墙根儿钻出来,塞给他个锦盒,压低声音:"我家姑娘说了,要是再办砸...你那伪造的印信,可还在衙门存档呢。"
苏怀瑾把这一幕刻进脑子里,首到两人的脚步声消失,才轻手轻脚溜下树。
她摸了摸斗篷里的茶渣包,嘴角抿成道线——现在动手太急,沈玉环的后手还没全露。
回到茶馆时,陆九卿正趴在账桌上打哈欠,算盘珠子散了半桌:"苏老板,这翡翠雪芽可真能挣钱!
原料贵了一倍,可客单量翻了三倍——您瞧,连李记布庄的东家都来定了十坛!"他忽然顿住,指着账本角落,"哎,这墨迹怎么晕开了?
像是有人拿水抹过...黄老板这两天买了二十车茶叶,比往年多了五倍!"
苏怀瑾凑过去,指尖划过那片晕开的墨迹。
窗外的月光漏进来,照得她眼底亮得惊人:"他囤这么多茶...怕不是要往茶里掺东西?"
"咚——"
门环被叩响的声音惊得烛火晃了晃。
陆九卿揉着眼睛去开门,却被苏怀瑾拉住手腕。
她侧耳听了听,门外的脚步声轻得像猫,可那股子熟悉的沉水香——是沈玉环常用的。
"明儿...会有客人来。"苏怀瑾望着跳动的烛火,嘴角勾起抹笑,"准备些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