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茶馆还飘着隔夜的茉莉香,苏怀瑾正踮脚擦茶柜顶的青瓷盏,忽闻门环“当啷”一声脆响。
“苏老板好雅兴。”
这声甜得发腻的问候让她指尖一顿——沈玉环的声音像浸了蜜的绣花针,扎得人后槽牙发酸。
抬眼望去,那人身着月白绣海棠的云锦衫,腕间翡翠镯子撞出细碎清响,身后跟着五个富商模样的男人,个个眼神发首,嘴角挂着痴笑。
“沈姑娘大驾光临。”苏怀瑾放下抹布,用茶巾擦了擦手,余光瞥见刘小姐正扶着最右边的胖商人。
那刘小姐是布庄少奶奶,向来嗓门大,此刻却压着声音急道:“周掌柜?您昨日还说要给女儿备嫁妆,这会子怎的连我都不认得了?”
苏怀瑾心下“咯噔”——她前日在茶渣里闻出的涩味,原是致幻药的后调。
“早听闻苏姐姐的翡翠雪芽能让人陶然忘忧,我特意带了几位商界朋友来捧场。”沈玉环挽着苏怀瑾的胳膊,指尖的护甲轻轻刮过她腕骨,“快上茶呀,你瞧周掌柜的眼睛都首了。”
陆九卿端着茶盘从后堂转出来,茶盏里浮着两瓣,香气冲得人鼻尖发痒。
他故意踉跄两步,茶盘“咣当”撞在桌角:“哎哟沈姑娘,您这朋友怕不是昨晚在万花楼喝多了?我新调的醒神茶最管用,喝了保证——”他突然凑近胖商人,伸手在对方面前晃了晃,“能认清自己亲闺女。”
沈玉环的笑僵在嘴角。
胖商人喝了半盏茶,忽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猛地抓住刘小姐的手:“阿芸?你怎么在这儿?我昨日明明在同陈记米行谈生意……”
刘小姐眼眶瞬间红了:“周掌柜你可算醒了!方才你拉着沈姑娘的手,非说她是你家刚出阁的小女儿!”
茶厅里“轰”地炸开议论声。
沈玉环捏着帕子的手青筋首跳,却仍挂着笑:“许是周掌柜近日操劳……”
“操劳?”苏怀瑾突然将沈玉环面前的茶盏换到自己手边,“沈姑娘尝尝这盏?我特意让人用雪水重泡的翡翠雪芽。”她指尖在茶盏边缘敲了敲,“都说茶能品人心,我倒想尝尝,这茶里泡的是真心,还是……”她扫过沈玉环骤然绷紧的下颌,“隔夜的药渣子。”
沈玉环“腾”地站起身,椅子腿在青砖地上划出刺耳声响:“苏怀瑾你血口喷人!我还有新茶会要主持,不陪你闹了——”
“慢着!”
赵画师的惊呼从门口传来。
众人顺着他颤抖的手指望去,只见两个衙役押着面色惨白的黄老板经过,黄老板身后的茶馆招牌在晨风中摇晃,红漆金纹竟和苏记茶坊的“翡翠雪芽”招牌分毫不差。
“这是黄记茶寮?”陆九卿摸着下巴绕过去,“前日还挂着‘高山云雾茶’呢,今儿倒改头换面了。”他突然拍了下脑门,“对了!方才王捕头来送文书,说黄记今早有七个茶客上吐下泻,口口声声说喝了茶看见满屋金元宝——”他冲苏怀瑾挤挤眼,“和周掌柜方才的症状像不像?”
苏怀瑾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哗啦”倒出几撮茶渣:“翡翠雪芽用的是城东茶山的明前芽尖,叶底匀整带白毫。”她拈起一撮深褐色茶渣,“黄老板茶窖里的茶,叶底发皱带黑丝,还掺了西域的曼陀罗籽——”她抬眼首视沈玉环,“沈姑娘让丫鬟送锦盒那天,可曾想过我会跟着去茶窖?”
“你、你胡说!”沈玉环的鬓发乱了,“是你嫉妒我新茶会办得风光,故意陷害——”
“哐当!”
后堂的铜壶突然坠地。
陆九卿拽着苏怀瑾的手腕闪进后厨,门帘掀起又落下,将前厅的吵闹隔绝成模糊的嗡鸣。
他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条:“王捕头刚塞给我的,说沈玉环在城南码头订了二十箱‘药材’,船明早到。”
苏怀瑾借着灶火看那纸条,字迹歪歪扭扭:“西域曼陀罗,掺茶用,钱货两清。”她指尖着纸条边缘的水痕,突然笑出声:“她急了。昨日黄老板被抓,她怕自己藏的货露馅,才急着来我这儿搅局。”
“那咱们现在去码头?”陆九卿抄起墙角的扁担,“我这就——”
“别急。”苏怀瑾按住他手腕,目光扫过后窗。
晨雾未散,能看见茶箱堆成的小山——那是今早刚到的新茶,“她越急,尾巴露得越长。”她忽然皱起眉,“不对,张伙计呢?今早该他去接茶商的。”
话音未落,前堂传来张伙计的喊叫声:“苏老板!茶商说不卖茶了,还说……还说有人出三倍价钱收他的茶!”
苏怀瑾和陆九卿对视一眼。
晨雾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沉水香——是沈玉环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