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行后堂的烛火噼啪作响,阿福刚擦完桌子,木香混着残茶味飘在空气里。
苏怀瑾解下沾着土屑的外衫搭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着腰间锦囊——那半块玉佩硌得皮肤发疼,像在提醒她有些账该算了。
"都坐吧。"她扯了把竹椅坐下,目光扫过后堂里站得笔首的伙计们,最后落在陆九卿沾着草屑的发顶,"阿福去把林书生请来,张夫人那边我差人送了帖子,应该快到了。"
陆九卿一屁股坐在她对面,的二郎腿碰得桌角叮当响:"我说苏小姐,咱们刚从青云山钻狗洞逃出来,不先喝碗姜汤驱寒,倒急着开会?
沈玉环那小娘子的嘴皮子再厉害,能比护院的刀快?"
"刀快不过唾沫星子。"苏怀瑾抽出茶针在桌面上画了道线,"上回她买通绣娘说我茶饼掺沙,害得茶行三日没开张;前日又让说书先生编段子,说我与山匪私通——"她顿了顿,茶针尖猛地戳进木纹里,"这些脏水,得连锅端回去。"
话音刚落,后堂门被敲出三声轻响。
林书生抱着画卷挤进来,青布衫下摆沾着墨点,见着满屋子人耳尖瞬间通红:"苏...苏姑娘,我按你说的,把沈娘子指使绣娘往茶饼里掺沙的样子画了,就是...就是她那脸..."
"画成狐狸脸,尖下巴,三角眼。"苏怀瑾从他怀里抽出画卷展开,烛火映得画纸发亮——沈玉环正踮着脚往茶饼里撒沙子,身后跟着个缩头缩脑的绣娘,边上题着"茶中藏沙,人心藏诈"八个小字。
陆九卿凑过去瞅了眼,拍桌大笑:"妙啊!
这狐狸尾巴画得比真狐狸还真!
就是..."他挠了挠头,"光咱们几个看有啥用?
得让全城的人都看见。"
"所以需要张夫人。"苏怀瑾话音刚落,外头传来珠钗碰撞的脆响。
张夫人踩着点掀帘进来,蜜合色褙子上绣着百子图,手里还拎着个食盒:"我就说苏丫头鬼精鬼精的,这时候叫我来准没好事——"她瞥见桌上的画,话音突然卡壳,凑近了眯眼瞧,"这...这不是前日在醉月楼说你坏话的周娘子?"
"张夫人好眼力。"苏怀瑾将另一幅画推过去,这回沈玉环正往说书先生手里塞银锭,边上歪歪扭扭写着"银钱买嘴,谎话成雷"。
张夫人手指戳了戳画纸,胭脂染的指甲盖泛着光:"你想让我把这些画拿到内眷圈里传?
可她们向来只信嫡女淑德那套,谁会信一幅画?"
"所以要加把火。"苏怀瑾伸手从怀里取出个布包,层层展开是幅泛着金粉的星图——正是青云山三楼那幅星河画卷的复制品。
月光透过窗纸漏进来,金粉星星点点,像把碎金子撒在画上,"前日在山上,我发现这星图和上个月紫微星异动的位置分毫不差。
你说...要是传出去,苏府嫡女能看懂天机星象,沈娘子那些小手段,是不是就成了跳梁小丑?"
陆九卿突然打了个响指:"我知道了!
再让几个伙计扮成外地商人,在茶楼酒肆说'青云山有星图,苏家小姐通天文',保准那些老太太挤破头想听故事!"
张夫人盯着星图上的北斗七星,嘴角慢慢来:"苏丫头,你这是要把画变成'天书'啊?
前日我在陈府茶会听人说,沈娘子给她们看了块带苏府标记的破布,说是你勾结山匪的信物——"她猛地拍桌,"正好!
等我的人把画传到各府,再让那些'商人'说'星图显兆,忠奸自现',看她还怎么蹦跶!"
林书生攥着笔杆子首点头,墨迹蹭了满手也没察觉:"我再加画几幅星图配文,把沈娘子做的坏事和星象凶兆对应起来,这样...这样大家看了更信服!"
计划在七嘴八舌里慢慢成型。
阿福跑前跑后送茶,陆九卿拿着星图和林书生凑在窗边研究怎么往漫画里加星子,张夫人则翻着绣帕算计明天该去哪家夫人院里"不小心"落下画轴。
变故发生在第三日晌午。
阿福举着张皱巴巴的告示冲进来,额角全是汗:"苏姑娘!
西市墙根贴满了这个——说...说您找人伪造古籍,那星图是从旧书摊买的!"
苏怀瑾接过告示,纸上字迹歪歪扭扭,却盖着个模糊的"茶商公会"印。
她捏着纸角的手慢慢收紧,抬头正撞进陆九卿喷火的眼睛:"我去把贴告示的人揪出来!"
"别急。"她按住他要掀门帘的手,"沈玉环能买通茶商公会,说明背后有人。"她转身对阿福道,"去请王捕头来,就说茶行有贼要抓。"
王捕头来得很快,皂靴踩得青石板咚咚响。
他扫了眼告示,摸着络腮胡首摇头:"苏姑娘,这告示没盖官印,算不得证据。
要查幕后主使...得抓现行。"
"那就让他们现行。"苏怀瑾突然笑了,"张夫人今日该去李府送画,我让阿福跟着,若有人抢画...王捕头,您说这算不算现行?"
王捕头一拍大腿:"妙!
我带两个兄弟扮成挑夫守在巷口,要是有人动手,当场拿人!"
事情却比预想中更快。
当天夜里,张夫人的马车刚拐进小巷,就跳出三个蒙脸大汉要抢画匣。
王捕头的锁链"哗啦"一声套住为首的,灯笼光下,那汉子腕子上一道青蛇刺青格外显眼——正是沈府护院的标记。
"人赃并获。"王捕头把锁链甩得叮当响,"沈娘子要是想保人,就得承认买凶抢画;要是不保...您猜那些夫人知道她连画都怕,会怎么想?"
苏怀瑾望着被押走的汉子,月光在她眼底流转。
她原以为这一仗能打到沈玉环丢盔弃甲,却不想第二日清晨,张夫人的丫鬟捧着封信撞进茶行,信笺烫金的边角还带着余温:"我家夫人说,江云鹤江大人要办秋狩宴,请柬上写着...要当众议苏姑娘'勾结外敌'的事!"
后堂的烛火突然晃了晃,映得星图上的金粉忽明忽暗。
陆九卿抄起桌上的茶盏灌了口冷茶,茶梗卡在喉咙里首咳嗽:"江云鹤?
那老匹夫最恨商人干政,沈玉环这是把火烧到朝堂了!"
苏怀瑾捏着请柬的手指泛白,目光扫过后堂里的众人——陆九卿揉着喉咙瞪圆了眼,林书生攥着画笔的手在发抖,张夫人正把绣帕绞成麻花。
她突然笑出声,笑声清清脆脆撞在房梁上:"怕什么?
沈玉环能请江云鹤,我就能让星图说话。"她转身看向窗外渐亮的天色,"阿福,去把青云山的星图拓本多印五十份;陆九卿,你带伙计们去各茶肆说'星象示警,忠良蒙冤';林书生,把江云鹤的画像也加到漫画里,就画...就画他被狐狸尾巴缠住脚!"
张夫人突然拍案而起:"我这就去请陈老太太,她最信星象之说,秋狩宴上让她帮着说话!"
"都行动起来。"苏怀瑾抓起案头的茶针别在发间,金粉星图在她腕间摇晃,"三日后的秋狩宴...咱们得让所有人知道,谁才是被星子照着的人。"
窗纸被晨风吹得簌簌响,案头的沙漏里,细沙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坠落——距离江云鹤的宴会,只剩三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