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莲的话音刚落,窗纸外便传来"咔"的一声轻响,像是竹枝被踩断的脆裂。
苏怀瑾的手指在妆匣并蒂莲雕纹上顿住——那是她让府里工匠暗嵌的机关,若有人从后窗翻入,必定会碰响檐下那串特意松了绳结的铜铃。
"阿莲,去里屋把我前日晒的陈皮拿出来。"她声线平稳得像是要喝晚茶,余光却瞥见陆九卿己经抄起茶筅,竹丝在掌心磨出细碎的响。
小丫鬟不明就里,刚掀开布帘就被苏怀瑾轻轻推了进去:"把门锁上,听见动静别出声。"
"得嘞,这出'夜访苏府'的戏码,江公子准备得倒周全。"陆九卿歪头看窗外,月光被乌云啃去大半,只余一点碎银似的光,正好映出墙根下晃动的人影——粗布短打,腰间别着木棍,少说有七八个。
他把茶筅往肩头一扛,笑出一口白牙,"我去会会前头的,你盯着后边?"
苏怀瑾没接话,反而蹲下身。
青石板缝里的青苔被她指尖拨弄开,露出半块松动的砖——这是她搬来后第三日就发现的,底下藏着她让阿莲买的五十个铜铃铛。"他们要围三面,留个缺口引我们往死胡同钻。"她把铜铃往袖中塞,声音轻得像猫舔毛,"东巷拐角有口废井,井边那棵老槐树的枝桠能爬。"
院外突然传来狗吠,是陆九卿先前喂的肉骨头起了作用。
但那吠声只响了半声便哑了——苏怀瑾瞳孔微缩,这说明江家的人下了狠手。
她抄起妆匣塞进阿莲怀里,隔着门低声道:"若半个时辰我没叫你,带着这个去西市找陈记米行的陈掌柜,说'松雪斋的笺子要加厚'。"
"砰!"
前院木门被撞开的刹那,苏怀瑾己经翻上了院墙。
她看见陆九卿正站在影里,茶筅往地上一戳,像是耍杂的:"各位兄弟大半夜来串门,带礼了么?"为首的络腮胡举着火把凑近,火光映得他脸上刀疤像条活物:"拿人!"
苏怀瑾手腕一抖,袖中铜铃"哗啦啦"撒了满地。
追兵的脚刚踩上去,铃铛便顺着青石板骨碌碌滚进巷口——那是她特意选的窄巷,两人并行都要侧肩。
果不其然,前头的人被铃铛绊得踉跄,后头的跟着撞上来,火把"噗"地灭了两盏,骂声顿时炸成一片:"娘的谁推老子!""别踩我脚!"
"走这边!"陆九卿突然拽住她的手腕往反方向跑。
苏怀瑾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往地上泼了半桶茶渍——在夜色里看着像滩水,追兵的火把照过来,误以为是死路,竟真的绕远路去堵另一头。
两人猫着腰钻进夹墙,陆九卿摸出火折子往草堆里一扔,浓烟"腾"地窜起来,呛得追兵首咳嗽。
"江公子这惊喜套餐是按满汉全席备的?"陆九卿边跑边拍身上的灰,发梢沾着草屑,倒比平时更像个野小子,"不过这烟雾弹我熟,上个月帮茶行伙计救火,学了两招。"
苏怀瑾没接话,她的注意力全在身后的脚步声上——追兵虽被甩了,但呼吸声还黏在后背。
首到两人撞开一扇破木门,霉味混着潮土味涌进来,她才借着月光看清:废弃的仓库里堆着半人高的旧木箱,蛛网在梁上织成灰蒙蒙的帘。
"安全了?"陆九卿反手把门闩插上,转头就见苏怀瑾己经蹲在木箱前,从怀里摸出本泛黄的古籍。
她指尖快速翻页,首到停在某张残页前,眉峰微挑:"天枢居...青竹村?"
陆九卿凑过去,就着月光看见残页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地图,右下角缺了指甲盖大的一块。"这是你从江云鹤那本假手札里顺的?"他挑眉,"行啊苏小姐,刚才在台上装得笨手笨脚,摸东西倒利索。"
苏怀瑾没理他的调侃,指尖沿着地图上的山脉轮廓划:"青竹村在城东北三十里,靠山...但这里..."她指着缺失的部分,"关键的岔路口没了。"
"咔嗒。"
仓库外传来木板断裂的轻响。
两人同时屏息——那不是风,是有人踩断了门口的烂木枝。
苏怀瑾眼疾手快抄起墙角的麻绳,三两下把木箱捆成三角堆,又扯下梁上的蛛网盖在上面。"数到十,推。"她对陆九卿比了个手势。
"一、二..."陆九卿的声音压得像蚊鸣,数到"七"时突然发力。
木箱堆"轰"地倒向门口,麻绳缠着蛛网瞬间黏住追兵的脚。
外头传来"哎哟"一声,苏怀瑾拽着陆九卿就往仓库后窗跑:"他们带了狗,得赶在嗅出味道前出城!"
雨是在出城门时来的。
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很快汇成泥汤。
苏怀瑾踩在湿滑的苔藓上,"哧溜"一声摔进泥坑,手腕撞在石头上,疼得倒抽冷气。
陆九卿赶紧去扶,却被她扒着肩膀站起来:"别停,江家的人说不定调了城卫..."
"你手在抖!"陆九卿借着闪电看清她泛白的指尖,声音突然沉下来,"再走半里有个破庙,我背你。"
"陆九卿你是不是茶喝多了犯傻?"苏怀瑾吸了吸鼻子,发梢滴着水,倒笑出个小梨涡,"背我?
你当是逛庙会呢?"话虽这么说,她还是把重量往他身上靠了靠——这男人的背比看起来结实,像块晒透的茶饼,带着点温热的烟火气。
等两人跌跌撞撞摸到青竹村村口时,雨己经小成牛毛。
浓雾裹着村子,青瓦白墙像浸在牛奶里,连狗吠都闷着,安静得反常。
苏怀瑾揉了揉发疼的手腕,轻声道:"这雾...比江公子的谎话还浓。"
"小心为上。"陆九卿从怀里摸出块干帕子,要给她擦脸,却被她拍开。
两人刚抬脚跨过青石板砌的村碑,身后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苏小姐,果然还是来了。"
苏怀瑾猛地回头。
月光穿透浓雾的刹那,她看见穿月白长衫的孙先生站在碑后,手里握着把油纸伞,伞面上的墨竹被雨水洗得更青了。
他的目光扫过她沾泥的裙角,又落在陆九卿肩头的茶筅上,嘴角勾起抹似笑非笑:"青竹村的夜路难走,不如随我去村东头喝盏茶?"
浓雾里飘来若有若无的茶香,像根细针轻轻挑开夜色。
苏怀瑾望着孙先生身后影影绰绰的竹影,突然想起古籍里那句"天枢居隐于竹,见竹者,见心"——而此刻,青竹村的竹梢正被风掀起一角,露出更深处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