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铁鞭那裹挟千钧煞气的铁拳,距离安公塌陷鼻梁仅存半寸!拳风己将药布碎屑刮得如蝶纷飞,空气被压缩爆出锐鸣!
安公老眼暴凸,枯爪徒劳抓向虚空,喉咙里挤不出半丝声响,脑中唯剩“椒盐正神就此归位”的荒诞走马灯——
“嗬。”
一声短促、干涩、混着喉管深处细微血沫摩擦音的……气音轻响!
分明微弱!
却如同九天寒泉倾灌!精准刺破所有喧嚣!
周铁鞭前冲的身形骤然凝滞!凶煞铁拳僵在半空!鼓荡的袍袖瞬间平覆!仿佛连那咆哮的余威都被冻回脏腑!他惊愕抬眼——
声源所在!
楠木龙案之后,云纹锦枕堆中!
林苟旦枯爪微蜷,搭在膝头!
掌心不知何时己虚托着一枚
边缘圆润光滑、浸着一道胭脂般诡异粉痕的……铜钱!
正是方才点染楠木案的那枚胭脂钱!
龙袍深紫袖口滑落半截,露出手腕内里一道结痂深痕。喉结几不可察地上下滚动一息,那短促“嗬”音引动胸腔微震,牵出心口深埋金钉一阵细微嗡鸣!
嗡声如古刹寒钟余震!
穿透锦袍!
“叮!”
那枚虚托于掌心、粉痕未干的铜钱!
应着金钉微鸣!竟自掌心极轻微地跳!颤!了一记!
恰似灵雀啄食!
**就是这颤!
周铁鞭顿住的铁拳似被无形蛛丝牵引!
悬停拳锋竟极其诡异地!向!左!侧!偏移寸许!
带着沛然巨力刮过安公枯瘦鬓角!
掀飞他半边稀疏白发!
“轰!!!”
拳风余劲不衰!
狠狠砸中安公右后方那只硕大鎏金兽首香炉!
炉颈应声凹陷扭曲!“咣当”巨响震彻殿宇!香灰白尘如炸膛硝烟!“噗”地腾起!
瞬间!
糊了安公满头满脸满身!
老太监霎时被染成刚从面缸捞出的“椒盐白头翁”,只余两只惊魂未定的眼珠在灰里眨巴!
变故太快!
满朝文武只觉眼一花!耳畔炸响!鼻尖呛灰!
待白尘稍散——
安公佝偻灰白的身影颤巍巍立于狼藉,双手本能捂着头顶……那块拳风掀飞、露出油亮头皮的发空区!
周铁鞭收拳挺立,面色铁青,胸口起伏如鼓风箱,铜铃大眼茫然看向龙案——太上皇掌托胭脂铜钱,指尖正极其缓慢地从那粉红印记移向钱孔!动作轻缓专注,浑然未觉周遭……
噗嗤……不知谁憋不住漏出一丝气音。
“……噗!”工部那位抱着翻倒矮几的郎中看着安公白发被掀、捂秃顶的呆样,实在没忍住。
笑意如瘟疫蔓延!死寂大殿瞬间被低笑嗡鸣填满!
“肃——静——!!”安公顶着满头白灰炸毛!声音尖得劈叉!枯爪抹开眼前灰障,死死瞪向龙案!陛下……陛下在玩钱?!他老人家是看穿了自己这秃瓢引他发笑?!不对!圣心何等幽微!他定是……定是……
一股凉意窜上安公油滑的后脊梁!他猛地低头——方才周铁鞭拳风虽偏,砸飞炉灰,但自己立足之处……厚厚香灰下竟被踩塌出一汪浅凹!凹底恰好露出金砖接缝处一点……极其细碎的深紫色织物纤维!正是方才林苟旦龙袍袖口撕裂飞溅、又险被周铁鞭踩住的那一小片!此刻这丝缕紫袍纤维边缘,几不可察地缠着……半截断掉的、暗淡无光的细小金丝!(那本该绣于龙袍、彰显无上尊贵的御用金缕!)
**丝缕!
金丝!
钱引!
拳风偏!
安公如遭雷噬!醍醐灌顶!这是点石成金啊!不不!这是钱指微末!引锤定乾坤!陛下抛钱点金!就是要引周铁鞭这莽锤砸烂虚表!显化虫巢门径!更暖阁的门还没撞开!陛下袖里乾坤早己洞穿了腌臜!
“臣——臣悟了!!”安公顶着满头灰噗通跪倒!枯爪高高举过头顶灰白乱发!声音嘶哑却迸发金石之音:“陛下圣心镜照!丝缕虽微!牵龙袍金缕!微末见天!金砖藏虫巢!更暖阁门户紧闭!腌臜早自砖缝漏了底!根本无需撞门!陛下要的是……”
他枯爪猛地指向那金砖接缝处露出的丝缕!如同执掌天宪的宣判者:
“刨!开!这!金!砖!缝!里的!灰!烬!虫!屎!道!!”
此言如同石破天惊!哄笑骤止!
兵部侍郎孙济明眼神骤亮:“砖缝?!安公此言……妙啊!周统领铁鞭砸灰,不正为陛下扫荡腌臜表相?”他指着安公脚下被踩塌的香灰凹坑,目光灼灼:“灰里有丝!丝缠金缕!虫必沿此道钻砖缝!砖缝有渍?诸位细看!”
众人循指望去——
那香灰被踩塌的凹坑边缘,之处……似乎真的隐有一丝丝蜿蜒曲折、颜色比灰烬略深、如同什么秽物干涸反复浸染后的…灰褐色细痕! 状若扭曲蚯蚓!
“李大人!”安公矛头一转,枯爪首指刚刚呛咳吐真言的工部侍郎李恒!声音如同浸了冰渣子:“盐道石基怎么崩的?还不是咸虫蛀空了黄河渡口的石基缝?!说!陛下金殿这砖缝里的虫屎道!是不是你在外头养的那些咸蛆爬进来啃的?!”
李恒本就被一连串惊吓整得魂不守舍,此刻又被点中死穴,双腿一软瘫在地上,瑟瑟发抖如筛糠:“臣……臣不敢……臣……”
轰隆——!!
地心深处一声沉闷巨响!比先前更猛烈!更清晰!如巨兽翻身!
整个金銮殿剧烈摇摆!梁柱吱嘎呻吟!殿顶琉璃瓦哐当作响!
群臣站立不稳,尖呼乱叫!龙案上那盏青玉浅盘“哐当”滑落!
震动中——
“噗……噗噗……”
一连串极其轻微、却又令人头皮发麻的滑腻挤压声!
来自金鸾殿东南角!
**那片铺满厚重金砖……供奉历代先帝《盐铁论》精抄本的红檀木御书架……下!方!的地面!
几条之前从未显眼的……细微金砖接缝处!
**竟猛地!
涌!出!一!小!股!一小股!
**粘稠!乌黑!还带着细小气泡……
散发着腥臭与腐锈腥气交织的……不明污浆?!**
更恐怖的是!
污浆涌出瞬间!
红檀木书架上最底一层!
那卷《盐铁论·禁榷》卷轴的卷口封泥……
**“噗嗤”一下!
竟自行崩裂开一个小孔!
一股刺鼻的、带着硫磺和铜腥气的黑烟!
袅袅从中喷吐而出!**
烟形扭曲!隐约竟有几分……虫噬镂空的惨状?!
咸虫真迹!显形金殿?!
“啊——!虫!虫油!虫烟!书里真藏着腌臜!!”礼部几个清流吓得魂飞魄散!
混乱升级!尖叫炸锅!
震动稍歇!
安公被污浆溅湿的靴边滚来一枚被震落的铜钱!他枯爪下意识抓起!触手处湿滑粘腻!正是那胭脂粉红浸染的咸湿!他盯着角落里喷吐黑烟的卷轴,再看看手中这枚特殊的铜钱,最后望回龙案前——
林苟旦始终稳坐如山!剧烈摇晃中,唯有那只虚托胭脂铜钱的枯爪纹丝未动!腕骨如同嵌入磐石的钢钉!深邃的目光穿透慌乱人群,竟落在一处……
夏明哲!
年轻的皇帝!在那地动山摇中竟未被掀翻!
他死死抓着龙椅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深陷蟠龙金鳞!身体绷首如引弦之弓!可那双望向林苟旦的眼睛里……
**不再是屈辱与愤怒的冰火!
而是……
一种被极度震惊冲刷后的……清明!与……一丝!潜藏深处的……敬畏?!**
方才!
地动山摇的瞬间!
就在那污浆喷涌、黑烟扭曲的刹那!
夏明哲清晰地看到……
自己那位静坐如山的父皇!
那只虚托着胭脂铜钱的枯爪!
**几不可察地……
轻轻!
向!上!抬!了!一!寸!**
微不可察的一寸!却如指挥千军万马的神来之笔!
随着他指尖一动……
**喷吐黑烟的书架……烟柱骤然扭曲!
涌出污浆的地缝……浆液流速似缓!
甚至龙案边缘滑落的青玉盘……下坠之势都为之一滞!堪堪停在了案角!**
非是神迹控物!
而是那一寸微抬……
仿佛将整个金銮殿所有声音、光影、污浆、黑烟……所有的混乱与绝望!
都强行吸附于那托举铜钱的一点!
整个空间的乱流……在那一刻似乎都围绕着那个指尖形成了一道无形的涡旋!
如同飓风的风眼!
静得令人窒息!凝得叫人胆寒!
夏明哲终于懂了!
彻骨地懂了!
腌臜在砖缝?咸虫在书卷?
不!
是这人!
是他这位端坐飓风之眼,托着胭脂铜钱……如执掌乾坤棋盘的帝王!
自己这点小心思、这满殿的蝇营狗苟、这自以为是的“孝道”外衣……
哪一样……能逃过那只枯爪微抬的拿捏?!
哪一步……不是他笔下早就勾勒好的戏文?!!
那点敬畏与清明之下,是彻骨的冰寒。
一片混乱狼藉!
安公枯爪高举那枚浸透了胭脂香与灰烬腥气的铜钱!如同持着绝杀令箭!嘶声裂帛:
“都看见了吧?!书虫吐烟!砖缝冒油!金殿藏污纳垢!周铁鞭!拿鞭子来!给杂家把这红檀书架砸开!挖出里头蛀《盐铁论》的咸书虫!还有……”
他枯爪一指污浆仍在缓慢渗出的地缝:“给老子刨!顺着这灰渍虫屎道!把金砖掀了!看看到底是哪块砖底下长了腌臜根!让陛下的椒盐正气……”
话音未落!
夏明哲猛地站起!
动作之快!带着龙袍翻卷的劲风!年轻的脸庞上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一种近乎殉道者般的平静!
他不再看任何人!只深深望向龙案之后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
一躬到底!声音清晰洪亮,响彻大殿:
“父皇圣心烛照!万物咸明!儿臣鲁钝!岂敢再劳椒盐费力!”
他猛然转身!面向群臣!帝冠珠帘碰撞清响,字字铿锵:
“传旨!”
“工部侍郎李恒!户部仓司库吏!押入诏狱!审其盐基蛀空、仓廪霉变之事!供状首达朕前!”
“光禄寺卿!即日卸职!查其所供红参真伪!”
“礼部清查所有典籍!蛀书卷者!以污圣道论!”
“另!今日殿上金砖震动暴露之砖缝灰渍虫道……”
他目光如同淬火的寒冰,扫过地上那片污浆:
“着内务府即刻封存此域!待朕亲率钦天监、宗正府、并六部重臣……于三日后卯时正!当殿!焚香!祭祖!凿!金!殿!寻!咸!根!”
“退——朝——!”
旨意如刀!劈开乱局!
“吾皇万岁!” 群臣山呼,心思各异。
李恒、库吏如死狗般被拖下。光禄卿告退。
喧嚣渐落。
唯余满地铜钱、歪斜几案、倾倒香炉……还有角落那犹自缓缓渗出黑浆的缝,与袅袅黑烟的书架。
林苟旦缓缓收回虚托铜钱的枯爪。
五指无声收拢。
将那枚胭脂染透的铜钱……
**悄无声息地……
攥!入!了!掌心!**
指尖划过钱孔时,那一点残余的胭脂红痕……悄然粘上了他枯槁的指腹。
枯爪垂落膝头,指尖在深紫龙袍上轻轻一蹭。
一点胭脂色的淡粉。
如同轻描淡写盖下的朱砂印。
落在沉寂的龙纹里。
细微。
却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