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塾归来,第五章账册里的秘密如同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沈清宁心头。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那些隐藏在琐碎开销下的贪婪痕迹,让她对侯府的认知又深刻了几分。她知道,那些账目不仅是嫡母王氏和刘嬷嬷的把柄,更是侯府内部腐朽的冰山一角。然而,这个秘密太大,也太危险,不能轻易示人。在侯府这座步步惊心的深宅,她孤身一人,即便有惊天秘密,也无力掀起波澜,反而可能引火烧身。她迫切地需要信得过的人,需要能将后辈交付的盟友。但盟友并非凭空而来,尤其是在这人情冷暖、利益至上的侯府,忠诚与信任是比金子更稀缺的珍宝。
沈清宁回到自己的小院,院子不大,陈设也极简陋,与侯府嫡系院落的雕梁画栋、锦绣繁华形成鲜明对比。伺候她的丫鬟一共两个,一个叫荷香,是刘嬷嬷指派过来的,虽不至于明着克扣,但眼中的敷衍和轻慢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另一个叫翠墨,是她小时候由祖母身边拨过来的,性子有些沉闷,平日里话不多,只知道埋头干活。沈清宁一首对翠墨留了几分心,但多年来,翠墨只是默默无闻地守在她身边,既没有惊人的举动,也没有露出过多的情绪,这让沈清宁无法确定,这份沉默究竟是愚钝,还是掩藏的真情。
连着几日,侯府的内务管事不知怎的,克扣了各院的炭火供应。正是深秋时节,寒意渐浓,没有足够的炭火,屋里便阴冷潮湿,尤其在晚上,更是寒气逼人。沈清宁的小院本就分配到的炭火少得可怜,这一克扣,更是捉襟见肘。荷香因此抱怨连连,话里话外都带着对沈清宁不得势的嫌弃:“这点子炭,哪里够烧?府里头就咱们院里最冷清,嫡小姐她们院子,只怕炭火多得用不完。”说着,还忍不住跺了跺脚,似乎寒冷能通过地板传导过来一般。
沈清宁裹紧身上的旧袄,没有回应荷香的抱怨。她知道抱怨无用,只会暴露自己的窘境。她坐在窗边,看着院子里枯黄的树叶,心想这炭火的克扣,或许并非无心。刘嬷嬷掌管内务,王氏是她的靠山,她们在账册上的作假,正说明她们对侯府资源的掌控和私欲。克扣庶女的炭火,不过是她们压榨的一部分,小事一件,却折射出后宅资源的分配不公和人情的凉薄。
夜里,寒气更重。沈清宁躺在床上,尽管盖了两床薄被,依然觉得刺骨的冷。她无法入睡,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又想起账册上的那些数字,那些被抬高的采买价格,那些名不副实的支出项……如果仅仅是克扣她们庶女的这点炭火,积累起来也微不足道。可若是长期、系统地在各项采买、修缮、供应上动手脚,那积攒的银钱将是何等巨大?这让她更加坚信账册里的秘密非同小可。
就在她辗转反侧时,听到外面传来极轻微的响动。接着,门被悄悄推开一条缝隙,翠墨猫着腰进来,手里抱着一个小炭盆,里面燃着几块红红的炭火,散发出微弱却温暖的光芒。
翠墨轻手轻脚地将炭盆放在屋子中央,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里面是几块姜糖。她走上前,低声说:“小姐,夜里太冷了,翠墨去厨房灶膛里,寻摸了几块没燃尽的炭。再含块姜糖,能暖和些。您快睡吧。”
沈清宁愣住了。灶膛里的炭火,是下人们平日里烤火取暖用的,管得并不严,但要寻摸几块好的,也需费些心思。更难得的是,翠墨没有惊动任何人,没有邀功,只是默默地做了,仿佛这只是她应该做的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看着翠墨冻得有些发红的脸,和眼中那份纯粹的担忧,心头涌过一股暖流,那是炭火无法给予的温度。自她来到侯府,经历人情冷暖,见识嫡母的虚伪、嫡姐的刻薄、下人的势利,她对人心的信任降到了冰点。但此刻,翠墨的行动,像是一束微光,照进了她冰冷的心房。
“翠墨……”沈清宁轻唤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翠墨听到声音,有些不安地跪下,“小姐,可是翠墨吵到您了?”
沈清宁坐起身,看着她,认真地说:“翠墨,谢谢你。这炭火和姜糖,让清宁心里暖和多了。”
翠墨低着头,“奴婢是小姐的人,照顾小姐是奴婢分内之事。小姐受苦,奴婢心里也难受。”她的话语朴实,不带一丝花哨,却分外动人。
沈清宁沉默了片刻,她从翠墨身上,看到了那种在侯府极为罕见的品质——忠诚。这种忠诚,不是因为利益,不是因为权势,而是源自一份朴素的情感和认定。她想起了前世读过的一句话: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这句出自《元曲选外编·争报恩》的俗语,意为路途遥远才能知道马的脚力好不好,日子长了才能看出一个人的心是好是坏。 是啊,在侯府的日子虽然不算特别长,但经历的种种,己经足够看清许多人的心。翠墨这份在寒冷中送炭火的举动,看似微小,却恰恰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最能体现真情。那些平日里甜言蜜语的,此刻又在哪里?而这个沉默寡言的丫鬟,却用行动证明了自己。
沈清宁心中有了决断。她知道,要在这侯府立足,甚至未来应对更大的风浪,她不能总是单打独斗。她需要一支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而这个力量,必须由像翠墨这样忠诚可靠的人组成。
她没有立即将账册的秘密告诉翠墨,这个秘密太过危险,不适合让一个普通的丫鬟承担。但她决定从现在起,开始真正地培养翠墨,让她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翠墨,”沈清宁放缓了语气,带上一份亲切,“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回小姐,奴婢自小姐五岁起,就跟着您了,算起来,也有六年了。”翠墨答道。
六年……六年时间,她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丫鬟。
“这些年,让你跟着我受苦了。”沈清宁轻叹一声。
翠墨急忙摇头,“小姐言重了。奴婢不觉得苦。能跟着小姐,奴婢安心。”
沈清宁看着她清澈的眼睛,问道:“侯府规矩森严,你可觉得困顿?”
翠墨犹豫了一下,低声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侯府虽大,但对奴婢来说,只要小姐好好的,奴婢在哪里都一样。”
她的回答让沈清宁心中一动。这丫头并非不通世事,只是不愿多言。
“翠墨,你觉得这府里的日子,将来会一首这样吗?”沈清宁看似随意地问,实则带着试探。
翠墨垂下眼睑,小声说:“奴婢不敢妄议府内之事。只盼着小姐能顺遂平安。”
沈清宁点点头,不再追问府内之事,转而问起翠墨的家人和过往。翠墨这才打开话匣,原来她并非侯府家生子,而是多年前由祖母从外面买回来的孤女,因为年纪小又性子安静,被拨给了沈清宁。她的家人死于饥荒,是祖母给了她一条活路,所以她对沈清宁和祖母都怀有深深的感恩。她自幼吃了不少苦,因此格外珍惜眼前的安稳,也对那些仗势欺人、克扣压榨的行为深恶痛绝。
这场深夜的谈话,让沈清宁对翠墨有了全新的认识。她看到了翠墨身上的善良、隐忍和骨子里的韧劲,这些品质,在艰苦的环境中磨砺而成,是难能可贵的。她还发现,翠墨虽然沉默,但观察入微,对府里的下人关系、各处的规矩流程都了解得很清楚,只是从未表现出来。她就像一块璞玉,需要细心雕琢。
沈清宁决定,从现在起,她要将翠墨视为自己在这个侯府中最亲近、最可以信任的人。她会慢慢地培养她,教她一些必要的知识和技能,让她能够真正成为自己的得力助手。
“翠墨,”沈清宁握住翠墨冰凉的手,郑重地说,“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信。我不会让你跟着我一首受苦的。”
翠墨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敢置信的光芒,随即是深深的感动和坚定。“小姐……奴婢……奴婢万死难报小姐知遇之恩!”她用力磕了个头。
沈清宁扶起她,目光温和而坚定:“你不必报什么恩,只要记住你今日的话,记住你的心就好。”
从这一夜起,沈清宁和翠墨之间的关系发生了质的变化。虽然表面上依旧是主仆,但在沈清宁心中,翠墨己经超越了普通的丫鬟,成为了她在这侯府困境中点燃的第一簇火苗。翠墨的忠诚,是她手中掌握账册秘密后,最渴望也最想拥有的力量。
她知道,前路依然充满荆棘,嫡母和嫡姐的打压不会停止,账册里的秘密随时可能带来危险。但她不再是孤军奋战。翠墨这看似不起眼的忠仆,是她在侯府建立自己势力、展开反击的第一步。未来的谋划,将不再只是她一个人的思考,她有了可以商量、可以依赖的对象。
那盆微弱的炭火在黑暗中燃烧,映衬着沈清宁和翠墨同样坚定的眼神。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她们因为信任和忠诚而相互取暖,积蓄着力量,等待着属于她们的“扑鼻香”盛开的那一天。账册里的秘密,将在合适的时候,通过这对主仆的手,发挥出它应有的威力。忠仆初显,是沈清宁崛起之路的第一个重要注脚。她在这个残酷的家族中,找到了一个可以信赖的支点,未来的反击,将由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