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冬雪初融
砖塔胡同的老槐树在1980年的第一场雪里弯下腰,枝桠上挂着的冰棱像一串串透明的纽扣。招弟蹲在煤炉前熬白菜豆腐汤,十三岁的她己经能熟练地用炉钩子拨煤球,围裙是用柳建国的旧工装改的,腰间别着块从废品站捡的碎镜子。“大姐,我要加醋!”七岁的盼弟踮着脚扒着灶台,眼尾的胎记在煤油灯下泛着淡褐色,像片快融化的雪花。
“醋要留着拌凉菜。”招弟往妹妹碗里多盛了块豆腐,碗沿缺了口,是去年念弟学走路时摔的。里屋传来柳奶奶的咳嗽声,老人的拐杖敲在青砖上:“招弟!把你爸的劳保糖藏好,别让小崽子们偷了!”
张桂兰从缝纫机前抬起头,怀里抱着给来弟改的喇叭裤——裤腿是用柳建国的工作服裤改的,裤腰缝着从李姐那顺来的花边。“娘,糖在搪瓷缸第三层。”她轻声应着,指尖被缝纫机扎出血珠,渗在蓝布上像朵小梅花。
院外传来自行车铃声,柳建国裹着军大衣进来,肩膀落着雪花:“厂里发了劳保棉鞋。”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五双胶鞋,最小的那双鞋头画着红五星,是给念弟的。招弟看见父亲鬓角的白发又多了,工装裤膝盖处新补的补丁针脚歪歪扭扭,应该是他在郊区砖厂自己缝的。
“又买这些没用的!”柳奶奶拄着拐杖过来,三寸金莲碾过地上的煤渣,“女孩家穿什么新鞋?将来都是要嫁人的!”老人的蓝布围裙洗得发灰,腰间别着的搪瓷缸里装着给张桂兰的偏方,说是喝了能“固胎”——尽管她己经结扎五年。
柳建国没说话,蹲在地上给盼弟试鞋,粗糙的手指捏着女儿的小脚,像在调试精密的机床零件。盼弟忽然伸手摸他的脸:“爸,你脸上有雪。”男人笑了,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散开,招弟看见他眼角的皱纹里嵌着煤灰,那是搬砖时落下的。
1981年·槐花又开
五月的槐花落满砖塔胡同时,来弟在自由市场摆起了纽扣摊。十五岁的她穿着改短的牛仔裤,裤腰别着李姐送的电子表,尽管表针早停了,却总能唬住来买纽扣的阿姨们。“阿姨,您看这塑料纽扣,比国营厂的光泽度高!”她踮脚把样品举过头顶,阳光穿过指缝,照得纽扣像彩色的水晶。
“小丫头片子,敢跟国营厂比?”采购站的王科长斜睨着她,中山装第二颗纽扣永远松着,露出里面的白背心。来弟想起李姐教她的话,猛地掀开账本:“您瞧瞧这进货单,广州来的货,比您库里的老古董强十倍!”
王科长的手刚要去翻账本,忽然被阴影笼罩。招弟不知何时站在摊位旁,工装裤口袋里露出半截扳手:“王科长,我爸说您上周还来我们家借过煤票。”她的声音不高,却让王科长的手缩了回去。
傍晚收摊时,来弟把赚的钱分成五份,最大的一份塞进招弟口袋:“姐,给你买护手霜,你看你手糙的!”招弟摸着纸币上的体温,想起今早帮孙大海主任修机床时,那男人不怀好意的眼神。她把钱又塞回来弟手里:“存着,给迎弟买颜料。”
胡同口的修车摊前,陈叔正在给柳建国修自行车。这是他第一次见招弟,女孩蹲在旁边帮着递扳手,袖口沾着机油却别着块玻璃珠胸针。“你女儿?”陈叔擦着扳手笑,“比我那儿子机灵。”柳建国嗯了声,看着招弟把掉在地上的螺丝帽捡起来,放进陈叔的铁盒里。
1982年·蝉鸣渐远
七月的蝉鸣里,迎弟在墙根画了整整一面《煤炉晨雾》。她用捡来的丙烯颜料,把煤炉上的蒸汽画成淡紫色,把招弟补工装的身影画成模糊的金色。画家老周蹲在旁边抽烟,贝雷帽上沾着钴蓝色颜料:“迎弟,你的画里有股子狠劲,像胡同里的野草。”
“野草不好看吗?”迎弟咬着画笔,睫毛上沾着白色颜料。老周弹了弹烟灰,落在画布上像只小昆虫:“梵高画过向日葵,你这是‘煤炉向日葵’,将来能卖大钱。”旁边的接弟突然指着胡同口:“姐,奶奶又在骂念弟!”
念弟被柳奶奶揪着耳朵从煤堆里拖出来,头发上沾着煤灰,手里攥着半块偷来的红糖。“小小年纪不学好!”柳奶奶的拐杖敲在煤堆上,惊起一片灰雾,“再偷嘴就把你送农村喂猪!”念弟梗着脖子,眼尾的胎记涨得通红:“陈瑞阳说,红糖是补血的!”
招弟跑过去拉开奶奶,看见念弟裤兜里露出半截磁带——那是接弟的《今日说法》。“奶,念弟是帮我拿糖。”她把妹妹藏在身后,摸到孩子后腰上的伤疤——那是去年发烧时,柳奶奶用偏方烫的。柳奶奶喘着气瞪她:“你就惯着吧!将来嫁不出去别找我!”
深夜,招弟在缝纫机前补工装,迎弟抱着画板进来,画布上的煤炉还透着湿气。“姐,”她轻声说,“老周叔说,我可以去少年宫学画。”缝纫机的声音突然停了,招弟看着妹妹眼里的光,想起柳建国偷偷卖表的那个晚上。“好。”她摸了摸迎弟的头,“明天我跟爸说。”
1983年·秋风吹过
砖塔胡同的老槐树在1983年的秋风里抖落黄叶时,接弟在棋摊赢了陈大爷第十盘象棋。她把粉笔头收进铁皮盒,盒底刻着“柳接弟”三个字,是用赵师傅送的钳工刀刻的。“陈大爷,您这步该用马。”她推了推从旧货市场淘的圆框眼镜,镜腿上缠着医用胶布。
“嘿!你这丫头比我儿子还精!”陈大爷把假牙泡进茶缸,水面映着接弟认真的脸,“将来准能当大法官!”旁边的盼弟举着木头步枪跑过,枪托上绑着从柳建国工具箱偷拿的螺丝帽,叮当作响。接弟看着妹妹的背影,想起今早听见柳奶奶跟张桂兰说:“盼弟那野性子,将来怎么嫁人?”
暮色里,招弟下工回来,工装裤口袋里装着孙大海给的加班费——前提是陪他去见客户。她攥着钱在胡同口徘徊,首到看见林永年(未来的邻居,钢筋厂厂长)骑着自行车经过,车筐里装着《机械制图》。“林叔,”她鼓起勇气喊,“能借我这本书吗?”
林永年回头,看见穿工装的招弟,想起柳建国在厂里总被调侃“七个葫芦娃他爹”。“拿去看吧。”他把书递给她,注意到女孩袖口的补丁,针脚细密得像他女儿的绣花。招弟翻开书,发现里面夹着张女性工程师的剪报,边角泛着毛边。
同一时刻,陈瑞阳(未来的邻居,计生办主任之子)跟着母亲李绣花路过胡同,看见招弟蹲在路灯下看书,煤炉的光映着她的侧脸。他摸了摸口袋里的上海奶糖,想了想,偷偷放在她自行车的车筐里。
场景:煤炉旁的夜话
冬夜,柳家的煤炉烧得正旺,张桂兰在给盼弟缝书包,迎弟在墙上画新的向日葵,接弟捧着《刑法通则》念出声,念弟趴在招弟腿上打盹,盼弟用煤块在地上画坦克。柳建国坐在马扎上擦扳手,忽然开口:“招弟,明天别去厂里了,爸给你找了个技校名额。”
招弟手里的纽扣掉在地上:“爸,我想赚钱供妹妹们读书。”柳奶奶在里屋咳嗽:“读书有什么用?迟早是人家的人!”柳建国没回头,声音却硬了:“我柳建国的女儿,想读什么读什么。”他从工具箱里摸出个铁皮盒,里面是攒了半年的粮票和钱,“去报名吧。”
招弟看着父亲鬓角的白发,想起他凌晨三点去郊区拉煤的背影。她点点头,忽然看见窗台上的铁皮青蛙,六个青蛙在月光下排成一排,像在等待第七个伙伴。张桂兰把缝好的书包递给盼弟,书包上绣着小槐花,针脚里藏着她陪嫁的红丝线。
院外,老槐树的树洞又多了个铁皮青蛙——不知是谁在深夜悄悄放进去的,青蛙的肚子上刻着小小的“7”。招弟摸着冰凉的金属,听见远处传来火车汽笛声,那是开往南方的列车,载着改革开放的春风,正呼啸着驶向这个古老的胡同。
(注:本章通过1980-1983年的西个季节切片,展现柳家六姐妹的成长细节,同时埋下林大为、陈瑞阳家庭的伏笔(如林永年的书籍、陈瑞阳的奶糖),为1984年新邻居迁入做铺垫。场景聚焦煤炉、墙画、棋摊等胡同元素,通过“铁皮青蛙数量增加”“柳建国支持女儿读书”等细节,展现传统观念的松动与女性成长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