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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仕明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己挂断”提示，喉结上下滚动两下。
走廊里的穿堂风灌进领口，后颈的冷汗被吹得发凉，可掌心却烫得惊人——范建国的声音还在耳膜上嗡嗡作响，像根生锈的钉子扎进神经。
他低头看向西装内袋，党徽的金属边缘硌着胸口，那是母亲临终前塞进他手心的，说：“你爸教书时总戴着，沾过粉笔灰的东西，镇得住邪。”
窗外的喧闹突然拔高，举横幅的老头又喊了一嗓子：“棚改款要是喂了狼，咱们就去市政府门口跪！”程仕明的指甲掐进掌心，疼得清醒几分。
他摸出裤袋里的U盘，那里面存着三个月来跑遍七个棚改区的走访记录。
老周头按红手印时掌心的温度还在记忆里发烫——那些被水泥覆盖的旧屋地基下，埋着二十户人家的拆迁款明细，还有范健名下“明远咨询”虚高的评估费流水。
他转身走向楼梯间，皮鞋跟敲在大理石上的声音格外清脆。
综合处办公室在三楼，赵刚的办公室门虚掩着，透过门缝能看见副处长正对着电脑揉眉心，烟灰缸里堆着半打烟蒂。
程仕明抬手敲门，指节刚碰到门板，里面就传来赵刚的声音：“进来。”
“赵处。”程仕明关上门，把手机轻轻放在茶几上，“范建国刚才打电话了。”
赵刚的手指在键盘上顿住，转头时镜片后的目光像淬了冰。
他盯着程仕明看了三秒，突然笑了一声，起身从抽屉里摸出盒黄鹤楼，弹出一支推过去：“抽吗？”见程仕明摇头，自己点上，深吸一口后吐成烟圈，“预料到了。昨天陈秘书长说市长要调阅棚改专项材料时，我就知道有人要坐不住。”他掐灭半支烟，指节叩了叩程仕明的手机，“说什么了？”
“威胁。”程仕明喉咙发紧，“说我要的都能给，不想看见的能消失。”
“那你回什么？”赵刚突然倾身凑近。
“我说他给不了。”程仕明摸出党徽握在掌心，金属凉意透过指缝渗进血管，“我要的是二十户人家的血汗钱，是棚改区能按时交房的承诺书，是……是官场上该有的干净。”
赵刚盯着他发红的耳尖，突然拍了拍他肩膀：“小程，你这股子拧劲，像当年的我。”他转身从保险柜里取出个牛皮纸袋，“这是我托审计局老张查的，明远咨询近三年的纳税申报，有两笔大额咨询费走了离岸账户。本来想等你材料成型再给，现在看来……”他把纸袋塞进程仕明怀里，“媒体那边，你找苏记者吧。她上次为农民工讨薪蹲工地半个月，敢把开发商的丑事捅到省台，靠得住。”
程仕明攥紧纸袋，纸角硌得掌心生疼：“赵处，您这是……”
“我是综合处副处长，职责就是给能干事的人兜底。”赵刚重新坐回转椅，抓起鼠标点击电脑，“现在去报社找苏记者，赶在下班前把发布会流程定下来。记住，证据要摆到明面上，让所有人都看见——咱们不是在打黑枪，是在晒阳光。”
程仕明离开时，赵刚的键盘声又响了起来，比刚才更急。
他站在电梯里，望着镜面墙上自己发红的眼眶，摸出手机给苏挽秋发消息：“老地方咖啡，十万火急。”
苏挽秋到的时候，发梢还沾着报社走廊的穿堂风。
她把帆布包往桌上一放，掏出笔记本的动作带得咖啡杯叮当响：“刚在审社区养老的稿子，你消息一来，我连相机都没放就跑了。”她抬头时，看见程仕明推过来的牛皮纸袋，瞳孔微微收缩，“这是……”
“范建国的威胁电话，赵处给的审计材料，还有我手里的走访记录。”程仕明把U盘也推过去，“我们需要一场新闻发布会，公开所有证据。”
苏挽秋的指尖轻轻划过U盘外壳，突然笑了：“上次在棚改区，你蹲在老周头家漏雨的屋檐下记笔记，我问你图什么。你说‘总得有人把老百姓的话写成能让领导看懂的字’。现在我懂了——你不是写材料，是给公道搭梯子。”她翻开笔记本，钢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省台民生栏目的王主任是我大学室友，今晚就能联系。明早十点，市政府新闻发布厅，我来申请场地。”
“可发布会流程……”
“我来写通稿，你负责讲事实。”苏挽秋抬眼时，眼底亮得像星子，“记得把老周头的红手印复印件带上，那比任何数据都有说服力。”
程仕明看着她笔下的“时间：11月15日9:30”，突然想起高中时收到的匿名复习资料——那时他穷得买不起教辅，是班上转来的女生总把自己的笔记悄悄塞在他课桌里。
后来才知道，那女生的母亲是他的高中语文老师，而那女生，此刻正咬着笔杆核对媒体名单，发梢扫过他手背，痒得人心颤。
11月15日的阳光比往常更烈。
程仕明站在新闻发布厅后台，手心全是汗。
苏挽秋帮他整理领带，指尖在喉结处顿了顿：“别怕，你说的每句话，都是二十户人家在说话。”
发布会开始时，闪光灯像暴雨般砸下来。
程仕明展开老周头的联名信，红手印在投影仪下放大成红色的海：“这是石桥镇棚改区居民的诉求，他们等了十八个月的安置房，现在地基还泡在水里。这是明远咨询的评估报告，同一片区域的评估价，比市场价高出37%。”他举起U盘，“这里面有32份走访录音，有位张奶奶说，她攒了三十年的棺材本都投了拆迁款，现在连买止痛药的钱都没有……”
台下传来抽气声。
有位老记者举手：“程科员，这些证据是否向相关部门报备过？”
“昨晚十点，我己将材料递交给市纪委。”程仕明声音发颤，却像钉子般钉进空气里，“今天站在这里，不是要指控谁，是要让所有人知道——棚改不是生意，是民心。”
发布会结束时，苏挽秋的手机响个不停。
她翻看着短信，突然把手机转向程仕明：“省台要做专题，市民热线被打爆了，刚才市长办公室来电话，说下午三点要听棚改专项汇报。”
程仕明望着窗外，棚改区方向的天空浮着层灰，可楼下举横幅的人群己经散了，只留下满地被踩皱的“还我血汗钱”——那些字被阳光晒得发白，却像种子般扎进了泥土里。
下午五点，程仕明从市长办公室出来，手里攥着新的任命文件：“鉴于程仕明同志在棚改调研中表现突出，经市政府党组研究决定，由程仕明同志牵头成立棚改专项工作组，任组长。”
他站在走廊尽头的窗户边，摸出西装内袋的党徽。
阳光穿过金属纹路，在墙上投下小小的五角星，像团烧得更旺的火。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这次是快递通知：“您有一封挂号信，需本人签收。”
程仕明走进收发室时，保安递来个黑色牛皮信封，封口处压着暗红火漆印。
他撕开时，一张信笺飘落——
“程科员，你赢了这一局。但游戏才刚开始。”
字迹凌厉如刀，落款是“范健”。
程仕明捏着信笺的手微微发紧，却笑了。
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掀起他西装前襟，党徽在阳光下闪了闪，像在回应什么。
他把信笺折好收进文件袋，转身走向电梯——棚改区的图纸还摊在办公桌上，老周头的红手印复印件压在镇纸下，正等着他去兑现承诺。
走廊里的灯光次第亮起，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