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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时间，如同被工厂轰鸣的齿轮强行碾过，碎成了沾满油污的铁屑。天河秘境那凌云之上的渺茫顿悟，如同隔世烟霞，被现实车间里呛人的金属粉尘和机油味彻底吞噬。
那“上清微凌云中游龙盘古”的谜题，那些指向天空的手指，那些闪烁的星轨河床……他知道它们与那神秘天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他更清楚，此刻再看向意识空间，除了那亘古不变的轮盘和沉默的身影，不会得到任何回应。
问？
问也是徒劳。
蚀日老魔的冰冷沉默，仙风道影那“可开口说不了半个字”的叹息……都在无声地嘲笑着他对“首接答案”的渴求。
于是，他站在了这里。
一条永远看不到尽头的流水线旁，传送带不知疲倦地向前蠕动着，带来冰冷的金属毛坯件，又带走带着他汗水、指纹和残留体温的半成品零件。
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工厂生产线。
空气里永远弥漫着尖锐刺耳的切割声、钻头的啃啮声、金属撞击的哐当声，混合着冷却液微带腥甜的铁锈味。日光灯管悬在头顶，惨白的光线被飞舞的金属粉尘晕染得模糊不清。
他穿着明显大一号、沾染着新旧油污的深蓝色工装，站在一个最简单的台钻工位前。任务是给一块小小的不规则铁片钻上两个定位孔。看起来简单。
可他发现自己无论怎么拼尽全力——手臂酸麻，汗水从额角滑落进眼角引起刺痛，手指因为频繁操作笨重的夹具而变得僵硬——速度永远比旁边隔了两个工位的老王慢上一拍半。
传送带不会等他。当他的工件才刚刚装上夹具，老王的成品己经精准地落入下方的成品槽。
“麻利点！小子！挡道了！”
车间组长粗哑的呵斥像鞭子一样抽在背上，带着唾沫星子。那个叫老王的老员工，灰白头发下嵌着一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眼角瞟过来一丝不易察觉、却像砂纸磨过皮肤的讥诮。他没说话，但那放慢了0.1秒放工件的动作，无声地将压迫感推到最大。几个旁边的工人，眼神或麻木或带着点看热闹的兴味。
父亲就在不远处。
他穿着同样的工装，背似乎比在家时佝偻得更厉害，正弯着腰检查一台冲床的参数。从欧阳忘机站上这个工位的第一天起，父亲那张因常年劳碌而刻满深纹的脸，就再也没有看过他一眼。没有叮咛，没有鼓励，甚至……没有愤怒。
像是忘了他是他的儿子。
他只是一个被丢进这台巨大钢铁怪物胃囊里的、一个陌生的、需要被“磨砺”（或者说耗尽）的消耗品，编号未知。父子之间的纽带，在机油和噪音中，被彻底斩断，碾进铁屑。
“呲——！”钻头啃穿铁片的锐响拉回他的注意力。
他赶紧按下开关，钻头嗡鸣着下压。
手指传来一阵微妙的振动。抬起手，仅仅几天的功夫，右手食指和大拇指内侧的皮肤，己经比同龄人粗糙厚实得多，隐隐形成了几块泛着黄白色的厚茧。那是无数次拧紧夹具、磨蹭毛坯件边缘留下的印记。
汗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他飞快地用沾着油污的袖子抹了一把脸，机械地将下一块铁片塞进夹具，对准钻头。
拧紧……压下……
拧紧……压下……
拧紧……压下……
麻木感如同冰冷的藤蔓，从手指尖开始向上缠绕。
举报？非法雇佣童工？
这个念头偶尔会像电火花一样在疲惫不堪的脑中闪过，带来一丝扭曲的。
然后呢？
他瞥了一眼父亲那几乎己经与冰冷机器融为一体的背影，又看了一眼西周那些同样麻木、或因常年劳损而显得木讷的面孔。
举报之后，等待他的会是什么？愤怒的父亲？崩溃的母亲？彻底崩塌的、眼下唯一能活着喘息的“家”？还有这间承载了父母半生心血和唯一生计的小厂？
那个穿着工装、枯槁如死物的未来自己，不就是活生生的结局图鉴吗？
他甚至连愤怒和对抗的力气，都在这周而复始的“拧紧……压下……”中被渐渐抽离，只剩下一种沉重的、认命般的窒息。
他不敢再去细想“上清微凌云中游龙盘古”的下联。
念头只要稍一起伏，老王那仿佛卡着秒表的催促眼神，组长突然拔高的呵斥，或者父亲那张在机器轰鸣中模糊的、疲惫的侧脸，就会如同冰水般兜头浇下，将那一星半点的灵感火星彻底扑灭。
思考成了一种奢侈，一种会带来更大精神痛苦的源头。
那副关系到“兽潮”预警、关系到未来毁灭的可能、关系到蚀日老魔所谓“之后”的对联……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被他强行塞进了意识的最深处，不敢触碰。
原来……
真正的绝望，不是未来那可能吞噬一切的“兽潮”预兆。
也不是困在凌云之巅找不到方向的茫然。
而是——
成为那个工装人影本身。
成为螺丝钉。
成为现在。
被剥夺思考、渴望、甚至恐惧未来的权利。
他死死盯着手中的螺丝钉，盯着那飞速旋转、在铁片上摩擦出细碎火花的钻头。
指尖的厚茧硌着冰冷的夹具手柄。
耳朵里是永恒不变的轰鸣。
视线所及，是油腻、嘈杂、毫无希望的金属丛林。
痛吗？
身体是痛的。
累吗？
灵魂早己枯竭。
但最痛的，是连叫天的权利、叫地的欲望，都在这种名为“生存”的、缓慢而坚定的碾磨中，彻底失去了声音。
仙风道影那模糊不清的占卜龟甲裂纹，雇佣兵身影眼中永不熄灭的战场硝烟，蚀日老魔那覆盖着时间尘埃的混沌铠甲……所有来自“可能未来”的召唤和警示，都在生产线无情的传送带运行声中，被碾压成身后一路掉落的、无人捡拾的铁屑与绝望。
他低下头，将一块新的铁片塞进夹具。
指纹嵌入油污。
钻头再次压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