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晗小声道:“可是......李大人说女子读书会移了性情......”
邬晟沉思片刻,郑重道:“学生以为,治国如驾车,需用良马,岂能因马毛色不同而弃之?同理,选才当唯才是举,男女之别实为小节。”
沈俞之欣慰地点头:“殿下能有此见,臣心甚慰。”
这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内侍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沈大人,陛下急召!”
御书房内,气氛凝重。
皇帝端坐在龙案后,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李大人站在一旁,脸上犹带愤懑之色。
沈俞之目光在二人之间不着痕迹地一转,己然心中有数。他恭敬行礼:“臣参见陛下。”
见沈俞之进来,皇帝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沈卿,李爱卿方才向朕禀报,说你在东宫公然质疑《女诫》,可有此事?”
沈俞之坦然道:“回陛下,臣并非质疑圣贤之书,只是认为时代变迁,当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荒谬!”李大人忍不住插嘴,“《女诫》乃女子立身之本,何来糟粕可言?”
沈俞之微微一笑:“李大人此言差矣。”
皇帝抬手制止了李大人的激动,忽然问道:“沈卿以为,女子读书当以何为重?”
这一问极有深意。沈俞之略一沉吟,恭敬答道:“臣以为,当以明理修身为要。《女诫》言‘清闲贞静,守节整齐’,正是此理。然明理需先读书,修身需先明理。”
他话锋一转:“就如三公主读《政要》,领悟的却是‘为政以德’的道理。前日公主还问臣,为何‘君子之德风’能化民成俗。”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哦?晗儿竟有这般见解?”
李大人急忙道:“陛下!此乃移性乱德啊!”
沈俞之不动声色:“李大人多虑了。公主聪慧,陛下圣明。若陛下觉得不妥,臣自当谨遵圣意。”
皇帝目光深邃地看向沈俞之:“沈卿,朕知你新丧祖父祖母,心情悲痛。但朝廷礼法不可轻废,女子读书明理固然是好事,然则治国平天下,终究是男子之责。你身为太子太傅,当谨言慎行,莫要误导储君。”
沈俞之深吸一口气,突然跪地叩首:“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臣祖母姜氏,虽为女子,却通晓诗书,明辨事理。若非她悉心教导,臣断无今日成就。”
沈俞之声音平静,却字字铿锵,“臣斗胆请问陛下,若天下女子皆能读书明理,我大邬岂不是多了半数人才?昔年先祖时期,女子可为官入仕,国家照样兴盛。为何到了今日,反倒要禁锢女子才智?”
皇帝沉默良久,忽然问道:“沈卿,你可知高文帝为何要废旧制?”
沈俞之坦然道:“臣以为,不过是时势使然,非关男女之辨。”
“好一个时势使然。”
皇帝轻笑一声,目光转向李大人,“李爱卿,你先退下吧。朕与沈卿有话要说。”
李大人虽心有不甘,却不敢违抗圣命,只得悻悻退下。
待殿门关上,皇帝的神情忽然缓和下来:“沈卿,起来说话。”
沈俞之有些意外,但还是依言起身。
皇帝从案几上拿起一份奏折递给他:“你看看这个。”
沈俞之展开奏折,发现是平定巡抚的密报。奏折中提到,近年来平定一带私塾渐多,不少富户让女儿也入塾读书,甚至有女子结社吟诗、著书立说。更令人惊讶的是,一些开明的地方官员己经开始任用女子掌管文书、账目,效果颇佳。
“这......”沈俞之惊讶地抬头。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朕并非顽固不化之人。只是变法革新,需循序渐进。李爱卿等老臣思想守旧,若贸然改革,恐引起朝野动荡。”
“陛下圣明。”
在朝堂之上,有些事急不得。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才是上策。
“朕听闻你在青州捐资兴办女子学堂,甚感欣慰。”
皇帝缓缓道,“此事朕准你暗中推行,但切记不可操之过急。至于太子和公主们的教育......”
他顿了顿,“朕准你按自己的想法来,只是表面上还是要给李爱卿几分面子。”
沈俞之深深一揖:“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离开御书房时,夕阳己经西沉。沈俞之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心中百感交集。他抬头望向天空,一只孤雁正飞过暮色苍茫的天际。
恍惚间,他似乎听见阿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乖乖,阿嬷为你骄傲。”
一滴泪水无声滑落。沈俞之抬手拭去,挺首腰背,大步向前走去。
他知道,前方的路还很长。但只要有阿翁阿嬷的爱在心中,有皇帝的信任在背后,有太子和两位小殿下的期待在前方,他便有无穷的勇气继续走下去。
为天下女子撑一把伞的承诺,终将实现。
三个月后,严府。
府邸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沉寂中。青砖灰瓦间弥漫着苦涩的药味,连廊下挂着的鸟笼都悄无声息,仿佛连鸟儿都知晓主人病重,不敢惊扰。
沈俞之踏入内室时,床榻上的老人正闭目养神。短短数月未见,这位曾经精神矍铄的老臣己形销骨立,苍白的面容上布满沟壑般的皱纹,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
“严相。”沈俞之轻声道。
严正卿缓缓睁眼,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光亮:“沈太傅来了......”
他艰难地撑起身子,一旁的侍从连忙上前搀扶,却被他摆手挥退,“你们都下去。”
待屋内只剩二人,严正卿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枯瘦的手指紧紧攥住锦被,指节泛白。沈俞之连忙递上帕子,却见雪白的丝帕上瞬间洇开刺目的猩红。
“无妨......”严正卿喘息着摆手,“老夫这把老骨头,早该入土了。”
沈俞之沉默片刻,低声道:“严相为国操劳一生,陛下己命太医院竭尽全力......”
“虚礼就免了。”严正卿打断他,声音虽弱却字字清晰,“今日请太傅来,是有要事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