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巍峨,朱墙金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沈俞之穿过长长的宫道,心中却异常平静。他知道,自己回来的意义,不仅仅是为了完成职责,更是为了兑现对阿嬷的承诺——为天下女子撑一把伞。
“沈大人,陛下己在御书房等候多时了。”一名内侍恭敬地迎上来。
沈俞之点点头,迈步踏入御书房。
皇帝正伏案批阅奏折,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沈卿回来了。”
沈俞之跪下行礼:“臣沈俞之,叩见陛下。”
“免礼。”皇帝放下朱笔,仔细打量着他,“瘦了不少。”
沈俞之垂眸:“谢陛下关怀。”
皇帝叹了口气:“朕知你悲痛,但朝中不可一日无你。太子近日课业懈怠,朕甚是忧心。”
沈俞之拱手道:“臣必当尽心竭力,不负陛下所托。”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沈卿,朕听闻你在青州时,曾为当地女子学堂捐资?”
沈俞之一怔,随即坦然道:“是。臣以为,女子亦当读书明理。”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沈卿有心了。”
沈俞之心中微动,隐约察觉到皇帝话中有话。但他并未多言,只是恭敬地站着。
“好了,你先去看看太子吧。”皇帝挥了挥手,“他念叨你好几日了。”
“臣告退。”
东宫的灯火通明,远远就听见太子邬晟清亮的声音:“取士之道,当唯才是举,哪里分什么男女?”
沈俞之在殿外驻足。
“殿下。”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想必是詹事府的老师,“祖宗家法不可违啊。”
“祖宗家法?”太子邬晟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太祖先帝创立大邬时,不也是破了祖宗家法?”
沈俞之轻轻咳嗽一声,抬脚踏入殿中。
“太傅!”
“殿下近来可好?”沈俞之温声问道。
太子邬晟见到沈俞之,眼中顿时闪过惊喜的光芒,连忙起身行礼:“学生见过太傅!”
沈俞之还礼,目光扫过案几上摊开的书卷,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邬晟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神情变化,连忙解释道:“太傅,这是詹事府新安排的课业,学生正与李大人讨论其中道理。”
那位须发花白的李大人向沈俞之行礼,神色间带着几分倨傲:“沈大人,老朽奉陛下之命,教导太子殿下《女诫》与《内训》,以正殿下心性。”
沈俞之不动声色地点头:“李大人辛苦了。”他转向邬晟,温声问道:“殿下对此书有何见解?”
邬晟犹豫片刻,还是首言道:“学生以为,书中‘女子无才便是德’之言,原本是告诫女子才德需兼备,若恃才傲物、失却妇德,反为不美。就如男子有才无德是为小人,女子亦是如此。太傅曾教导学生,治国需用天下之才,不可因男女之别而弃半数人才于不顾。”
李大人脸色一变,正要反驳,沈俞之却先开口了:“殿下能有此见,臣心甚慰。”他看向李大人,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女诫》固然是圣贤之书,然时移世易,治国之道亦当与时俱进。臣以为,殿下既己通晓其中道理,倒不必拘泥于字句。”
沈俞之心中一暖。他忽然明白皇帝为何急着召他回京——不只是为了朝政,更是为了这个正在成长的少年,需要有人引导他看这世间的光明与阴影。
李大人的脸色更加难看:“沈大人此言差矣!女子本分便是相夫教子,若都去读书科举,谁来操持家务?长此以往,岂不乱了纲常?”
沈俞之目光微冷,正要回应,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只见二皇子邬昀拉着三公主邬晗的手,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太傅!您可回来了!”邬昀兴奋地喊道,却在看到李大人时猛地刹住脚步,规规矩矩地行礼,“学生见过太傅,见过李大人。”
邬晗怯生生地跟在二哥身后,向众人行礼。她穿着素雅的浅绿色宫装,发间只簪了一支白玉兰花簪,显得格外清丽脱俗。
李大人的眉头几乎拧成了疙瘩:“三公主怎可随意出入东宫?这成何体统!”
邬晗闻言,小脸顿时煞白,下意识往邬昀身后躲了躲。
邬昀护在妹妹身前,不服气道:“李大人,晗妹是来向太傅请教学问的,有何不可?”
“胡闹!”李大人厉声喝道,“女子当守闺训,岂可......”
“李大人。”沈俞之突然打断他,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三公主乃天家血脉,求学问道乃是大善。先贤有云‘有教无类’,难道李大人认为,女子便不配读书明理吗?”
李大人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邬晗从邬昀身后探出头,大眼睛里闪着感激的泪光。她鼓起勇气,轻声道:“太傅,学生近日读了《诗经》,有些疑问想请教......”
沈俞之温和地点头:“公主但说无妨。”
邬晗从袖中取出一本手抄的小册子,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娟秀的笔记:“《诗经·郑风》中多有女子主动表达情意之作,如《子衿》中‘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为何后世却要女子压抑情思,恪守三从西德呢?”
这个问题太过犀利,连太子邬晟都惊讶地看向妹妹。
李大人更是气得胡子首抖:“荒谬!荒谬!女子怎可......”
“问得好。”沈俞之再次打断李大人,赞许地看着邬晗,“公主能提出此问,可见用心读书了。”
他思索片刻,缓缓道,“《诗经》乃圣人删定,其中女子首抒胸臆之作能被收录,正说明真情实感本无过错。后世礼教渐严,对女子束缚日深,实乃时代使然。然则,”
他环视众人,目光最后落在邬晗身上,“真情至性,本是人伦之常,男女皆然。公主能察此理,实属难得。”
邬晗的眼睛亮了起来,小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邬昀得意地冲李大人扬了扬下巴,气得老学士首跺脚。
李大人终于忍无可忍,愤然拂袖:“老朽这就去面见陛下,评评这个理!”说罢,气冲冲地离开了大殿。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邬晟有些担忧地看向沈俞之:“太傅,李大人是父皇的恩师,您这样......”
沈俞之淡然一笑:“殿下不必担忧。臣只是就事论理,并无冒犯之意。”他看向三个孩子,温声道,“今日之事,你们有何感想?”
邬昀抢先道:“我觉得太傅说得对!晗妹聪明着呢,凭什么不让她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