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翊抬手按住肩膀的伤口,温热的血从指缝间渗出来,染红了月白色的锦袍。他微微皱眉,眼神却依然冷静,好像受伤的不是自己。
“王爷!”侍卫统领冲进书房,看到钉在柱子上的箭和地上的血迹,脸色大变,“属下护驾不力,请王爷责罚!”
邬翊摆摆手:“刺客轻功了得,不怪你们。”他慢慢走向那支深深扎进红木柱子的弩箭,手指轻轻碰了碰箭尾的羽毛,感受着上面残留的力道。
窗外黑得像泼了墨,雨丝开始飘落,打湿了被箭射穿的窗纸。邬翊盯着那个圆圆的箭孔,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能有这样准头和力道的,整个江湖不超过三个人。
“去查查方圆三里内的客栈、酒馆,特别是最近刚进城的外地人。”邬翊沉声下令,“动作要隐秘,别打草惊蛇。”
侍卫们领命退下,书房里又安静下来,只剩下雨点敲打窗户的声音。邬翊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白手帕,小心地包住箭杆,把它拔了出来。箭头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明显是淬了毒。他冷笑一声,把箭放在桌上,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红色药丸吞了下去。
“玄机阁......”邬翊修长的手指抚过箭身上那个几乎看不见的玄字刻痕,眼神突然变得锋利。这个十年前就该消失的门派,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重现江湖?
“看来,”邬翊冷笑一声,肩膀的血己经把锦袍染红了一大片,“有人坐不住了。”
这次的刺杀更像是威慑,看来幕后之人开始着急了。
客栈的油灯在风中轻轻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上,时而拉长,时而缩短。
“俞之,害怕吗?”沈知书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醒了沉睡的夜色。
沈俞之擦拭匕首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沈知书不由得一怔。烛光映照下,沈俞之紧锁的眉头和抿成一条首线的嘴角,在这张本该天真烂漫的五岁孩童脸上,竟显出一种不合时宜的沧桑。
沈知书在方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你年纪尚小,本不该经历这些。”
“那贪官临死前,怀里还揣着醉仙楼的点心票子。”沈俞之声音发颤,“城外灾民啃树皮的时候,他吃得下么?”
沈知书注视着弟子泛红的眼眶,忽然明白了那份凝重从何而来——不是恐惧,而是一种纯粹的愤怒。
他放下茶盏,温声道:“俞之,你可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句话?”
沈俞之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荀子》里的话,是说百姓如同水,君王如同舟。”
“不错。”沈知书用指尖蘸了茶水,在桌面上画出一道波浪,“为官之人,上承天子旨意,下接黎民百姓,本应做连接舟与水的船桨。”
他的手指悬停在波浪上方,“可惜有些人一旦为官,眼睛就只会往上看,忘记了是谁在下面托着他们。”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沈俞之盯着桌面上渐渐干涸的水痕:“先生,我不明白。他们读的圣贤书里明明写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怎么穿上那身官服就全都忘了?”
烛芯突然“啪”地爆响,沈俞之猛地站起身:“这就是先生带我离家游历的原因吗?让我亲眼看看这些狗官是怎么……”
“俞之!”沈知书轻声喝止,随即又放缓语气,“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带你行走民间,是要让你明白,为官者应当如同良医——”
他竖起三根手指,“一要会诊断,明白百姓的疾苦;二要能开方,制定利民的政策;三要管住嘴,不贪图口腹之欲。”
沈俞之咬着下唇,突然问道:“如果遇到不肯吃药的病人呢?就像今天那个县令,明明知道灾民遍地还要强征粮税。”
“那就用猛药。”沈知书目光一沉,“但要记住,用药是为了救人,而非泄愤。”他从怀中取出一本薄册递给弟子,“这是我整理的《牧民实录》,记载了十三位清官的为政之道。”
沈俞之接过册子,指尖擦过扉页上“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的墨字,忽然抬头:“先生,若有一日我当了官,定要在衙门立块碑——‘尔俸尔禄,民脂民膏’。”
沈知书喉头微动,伸手轻抚弟子的发顶:“你比为师当年强多了。”他想起那句‘此子类汝,可琢玉也’,突然感到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还有一事。"沈知书正色道,"今日之事你要牢记——除恶务尽,但绝不能在众人面前滥用私刑。”
“俞之,记住。”他最终轻声道,“为官如同掌灯,既要照亮黑暗,也要小心别让怒火烧了灯捻。”他吹灭摇晃的烛火,“睡吧。”
雨幕里,沈知书第三次用身躯护住油灯。豆大的雨点砸在桐油纸伞上,怀里刚誊好的赈灾名册还是洇开了墨痕。五岁的沈俞之拽着他湿透的衣角,小木屐在泥泞中拔出时发出“咕啾”的声响。
“沈举人!”族人沈福扛着沙袋从堤上跑来,草鞋早不知陷在哪个泥坑里,“王爷让识字的人去分派蓑衣!”
沈知书刚要应答,忽觉衣角一沉——沈俞之正蹲在水洼边,用树枝拨弄漂浮的蚂蚁。“先生看,它们在搬卵。”孩子突然解下腰间装麦饼的布袋,“能当小船用吗?”
三更时分,临时征用的祠堂内。沈知书握着沈俞之的手教他写“赈”字,孩子忽然歪头:“先生的手在抖”
案几另一端,亲王邬翊正用朱笔勾画泄洪路线图,闻言抬眼看了看举人磨出血的手指。
“殿下。”沈知书欲起身行礼,被邬翊抬手制止。邬翊解下玄色大氅裹住打瞌睡的沈俞之:“让他睡,明日还要用他的‘蚂蚁小船’运药。”
连续二十日的暴雨让河堤成了蜂窝。沈福光着膀子往麻袋装土时,沈俞之正用木炭在断墙上记账——谁家出了多少劳力,该领多少粮。五岁孩童竟成了最可靠的“小师爷”。
“青林村王大有,应领三斗六升!”孩子清脆的嗓音穿透雨幕。正要离开的运粮队闻声折返,领头的差役嘀咕:“这小崽子比户房老吏记得还清楚。”
沈知书咳嗽着从医棚钻出,连月劳累让他咳血染红了帕子。他望着沈俞之,突然想起离家时母亲的叮嘱:“此子早慧,当以民间疾苦为蒙学。”
雨最大的那日,沈俞之发现账本上的蹊跷:“福叔,为什么出工多的领粮少?”
沈福慌忙捂住他的嘴,却被路过的邬翊听个正着。
当夜,三个里正被捆着扔进了洪水里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