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柯伐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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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落葬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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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顺柯伐城
作者:
路麦长
本章字数:
7910
更新时间:
2025-05-26

当晚化灵屋、送盘缠等诸事不提,大祥、二和弟兄守灵至子时末,天空淅沥飘起了夜雨,许道士、蔡和尚都有点犯愁,再有个把子时辰开始路祭,这雨浇的村道难行,恐误了东家大事,正嘀咕间,西北风起,刮得众人都拉紧了外衫,忙往神仙炉中又添了几块柴火,却见不多会儿,雨住了,待到寅初,外头村道上的湿漉,也叫大风吹的消失无踪,看吉时己到,许道士示意琐嘹子,片刻后,唢呐班子卖力的吹打响透了陈家刹……

陈家众人这一宿几未阖眼,外头龙卷子吹打得窗扇阵阵“噗嗒”,刚懵了个把钟点,板胡声声凄切,待到琐嘹子高亢悲戚声起,陈家众人都己换上孝服、孝鞋,严阵以待了。

因着小苇太小,蔡和尚就叫来大桉,他道:“大桉哪,你来给玉山喊路,听好了,叔,您顺路归家来啊——,叔,您往东北向啊——,叔,您遇水就坐船啊——,叔,您走光明道啊——,这些话你轮着喊”。

蔡和尚见大桉记得差不离了,又教了教腔调,递给大桉一根秤杆子,引着他到了村头,朝着西南方向站定,待到肉菜、果饼、炭盆等诸物件和供品摆好,其余众人也错落有致地跪倒在地,蔡和尚又嘱咐几句后,他才开腔唤道:“玉山大人驾鹤西,仙游还得饱腹去,鱼肉菜面样样齐,请您一次吃满意,保佑亲人过顺意,鱼要满塘谷满仓,待到年节再来祭……”

蔡和尚抑扬顿挫地念毕祷文,示意大桉开始喊路,田氏等众人见状,也哀声顿起,奈何这些时日眼泪几乎流尽,这会儿她们也只得干打雷、难下雨了。

路祭后回院,男人们匆匆吃了早饭,摔过瓦盆,赶往之前寻好的穴位,铲土、铺席……,女眷随后,捧香抬骨、披麻戴孝、漫天抛撒买路钱,终至封窆、添土、筑土成坟,一众亲人聚坟祭拜。

坟头上,许道士为亡人唱祷开路:“皈命上元,天官赐福,愿放祥光,超度亡人,去离天苦;皈命中元,地官赦罪,愿放慈光,超度亡人,去离地苦;皈命下元,水官解厄,愿放惠光,超度亡人,去离水苦……”

长长一篇超度经后,许道士又指点众人烧化了鞋服,点燃长明灯后,再行叩首……,说来也怪,许道士诵经过半,天空又开始飘洒牛毛细雨,毫丝般的雨滴扑朔迷离,玉山的人生诸般,终至尽头。

待出丧事了,众人归家,松柏拂身、跨过火盆、另行请茶,稍作休歇后,璧山夫妇取出预备好的奠仪、白包等,答谢了许道士、蔡和尚、唢呐班子等一干人,厨间田氏则带着胖桃、小荔、小河忙了半晌席面,之后众兄弟、友邻等围坐几桌,饮那解秽酒……,饭罢又待雨停,抢忙的村人们才纷纷告别家去。

大祥、五奎等兄弟子侄几人,也欲赶回双荡河,璧山夫妇强留不放,众弟兄只得说定再留顿饭,下晌又帮着拆灵棚、移祭堂、设神主、摆供桌……,这场丧事,众人皆忙的身心俱疲。

待诸事己毕,璧山、大祥、二和、忠义、五奎等坐下暂歇,好容易能略喘口气,大祥、二和就着烟锅,点着烟丝,袅袅的烟气里,几人都凝望着神主牌位沉思发呆,脑子空空,心中却感觉烦闷,愁绪难断,想到将来,顿感前途渺茫,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

“我们姑舅表兄弟近十余人,没想到玉山竟是走的最早的……”,陈二和叹道。

“也数他跑的最远了,西川……,乘火车到那地儿,也得多半个月吧?”陈五奎也道。

“我还没跑出过真州城,到最远的地儿,就是前年跑南门,去等那歪了几十年的宝塔倒坍……,可没成想——”,陈忠义也接话道。

“你没想到吧,那南门宝塔屹立百年,又歪了巴曲地斜了几十年,遇上前年那般大雨,也没倒下……,年年七八月中,都有似你这般的憨货,跑去南门等它坍塌”,陈五奎感慨良多,他又道:“人都走了多少茬啦,南门宝塔依旧威武,嗯,雄壮”,这怪话一出,众人又沉默了。

陈璧山喝了口茶水,忆起旧时,沉闷地道:“还记得小时候,那会儿年年上元灯节,咱们弟兄晨起就走,揣着几个铜板,赶去城里吃大方糕、大馄饨,玉山吃喝不讲究,回回搁家里带米干子糍饭团,偏要留着铜板买炸鞭听响,买了先不放,非得看完花灯,游逛够了,再跑南门宝塔上,点了往天上扔,说是爷告诉他,半空中放鞭炮——想得高,响得高……”

“是有这出,年年你们哥俩,为这偷上宝塔乱扔鞭,年年给塔番子康叔追撵,年年他状告到我爸那儿,我爸没法,年年送他根新门档……,我爸还得替你哥俩瞒着,前几年康叔被流兵打瘸了腿,他回老家前,还叨念着说‘瘸就瘸了,没瘸也没见跑过那乱扔鞭的倒头鬼’……”,陈大祥也边忆边叹道。

“哥,你说咱们是不是老了,当年咱们上元灯会,哪次不是玩上两天一宿的,回回正月十五一大早就出门,玩透了再踩着晚上的大月亮,通宵赶路家去,十六继续跑天后宫去赶庙会……,可这回,咱才熬了一宿,这人就软筋了”,陈五奎边揉腿,边说道。

陈璧山听了,深深呼出口气,他道:“五奎说的没错,自去岁收到西川来信,我和桉他妈就天天等着、盼着、念着,眼见着她头发白了不少,我们俩心里头愁的什么似的,怕路上再出事,怕田蓉待不下,怕孩子们不听话,怕丧事办得不像样,怕落了邻里乡亲说闲话,怕家里,生计艰难……”,璧山越说越动情,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

陈大祥见状,拍了拍堂弟肩膀,插话道:“莫想太多,我爸年近古稀,上月刚跟人说定,清明一过,就上瓜洲——有户姓吴的大商人,在靖扈开味素厂,因着儿子娶亲,要把瓜洲的祖宅重新修缮,宅子里的一应家俱也要换成新式样,满瓜洲的找木匠瓦匠,可巧那吴府瓜洲老宅的管事,就是康叔,他得了信立马想到我爸送的那十几根门插子……,就我爸这黄忠出阵——不服老的劲头,咱们哥几个,咋能给比下去?”

陈二和听了,也给陈璧山鼓劲,他道:“大哥说的不错,我爸真是了不得,璧山,咱们几个也得卒子过河——勇往首前啊”。

陈五奎闻言,亦劝道:“璧山哥,别犯愁了,家里有难处,就跟我们说,咱们弟兄齐心,没有过不去的难关”。

陈忠义也附和道:“你们哥几个,都说的很是”。

陈璧山听得大家的劝慰,也暗自鼓了会儿劲,他才郑重其事地道:“大祥哥、二和哥,还有忠义、五奎,刚才提到咱二舅节后出门上瓜洲,我也有这打算……,之前玉山一家还在路上,我便寻思了,办完丧事,去靖扈投奔桉他舅罗大海和罗二海弟兄,找点活计做,实在不成,我就跑黄包车,贴补贴补家里……,只是咱这院里,除了大桉,就没个撑门立户、能说事儿的,我想请几位兄弟,得闲时候来帮衬帮衬……”。

刚说完,就听陈大祥说道:“这不成问题,你放心大胆地去闯,靖扈地方大、洋玩意多、挣钱也快……,家里、地里,有我们哪”。

陈五奎等人也是纷纷附议,陈璧山听了,顿感安心不少。

陈家弟兄几人又道用过晚饭就回返,农事正忙,点瓜种豆,都得人手,三日后又是清明节气,除扫修墓,农汉没有闲的时候啊!

众兄弟叙话不提,顺柯儿非常不舍陈红英,整个晌午都粘着这新师傅,既钦佩她的心灵手巧,能制出那么复杂精巧的纸扎……,还帮他们做了气死风灯和包袱伞,助她成功放了许多外债——一百根篾条。

陈红英见顺柯儿亲近,心中亦是十分欢喜,便腾出功夫,仔仔细细地画了许多纸样,将自己做小物件的经验心得,半点不藏私地一一传授,她又上厨间寻了把小柴刀,那刀尖早不知所踪,断得只剩下半截子。

红英抓把草灰,撒在小柴刀上,蹭去污垢,再蘸着泡米水,手把手地教顺柯儿如何磨刀,待打磨得锋利光亮了,红英又细细教她如何使力劈篾……,奈何顺柯儿人小力弱,红英恐她伤着自身,只得再三叮嘱,她道:“柯儿,刀枪无眼,使刀时定要,嗯,秤杆子柱路——小星点,小心点啊”。

顺柯儿听得一乐,郑重地点头应承:“嗯”。

临了,红英清点好纸扎用剩的材料,罗列规整,收拾熨帖后倾囊相赠,又教顺柯儿如何保管材料、如何存放成品……,零零总总,恨不得将自己近十年的家传,悉数相授。

末了,红英故作老成,自夸道:“为师衣钵己和盘托出,盼你青出于蓝……”,话犹未尽,她自己先捂嘴偷笑,又摸了摸柯儿摘了孝帽没收拾的乱发,道:“柯儿,柳条、麦冬、灯芯草、席草、马蔺草、蒲草、苏草……,地里田边,都能寻到,也不费钱,你往后闲了就练,先做小件,做家里能用着的,样式也不拘我画的那些,想到啥样式,就手织来试试,不定试着就成了”。

她正说着,顺柯儿却突然搂了搂她胳膊,闷声应道:“嗯”。

陈红英微感欣慰,她笑了笑,接着道:“还有,得空了,你,还有胖桃和大桉,就去双荡河村找我们玩儿,你们舅爷做的好宝贝,更多哪,有水枪、竹笛、陀螺、竹蜻蜓……,还有可以拆装的屋子和水车模子,那些可好玩着哪”。

二人说的有趣、听的认真,大桉等几人己从鱼塘回来,进院就听着“水枪、陀螺、水车……”,顿时都来了神,他们紧忙撂了手中筐篓和渔网等物事,凑上前来挤作堆,议论不休,倒是冲淡了顺柯儿姐妹的离愁别绪。

罗氏见红英教得细致用心,沉默了会儿,便回屋寻摸捯饬了半晌,她找出自己姑娘时候戴的一对银耳坠子,又添了一副围腰银链,拿帕子包了,瞅着没人的时候,罗氏唤过陈红英,抓了她手塞进去,说道:“红英,难为你好耐性了,这回听你爸和璧山叔说,己经给你看好了人家,二舅舍不得你,打算多留你阵子……,你叔家底薄,没啥稀罕物送你出门,这点子小玩意儿,是婶子以前用过的,你莫嫌弃式样老旧啊”。

陈红英闻言,赶忙推辞,奈何罗氏操劳半生,那双手真是十指如钩,红英挣脱无果,只得含羞接了,谢道:“婶子,多谢你,我这……,还早着哪”。

罗氏听了,拍着她手,笑说:“等你出门子,我们全家都来喝喜酒,你夫家若是乐意,让顺柯儿来做滚床童女……,作伴姑也成”,这么一说,罗氏和红英都觉得可行,两人不禁相视而笑。

二人正闲话着,陈勤俭来找他姐去坐席,罗氏忙趁空收拾,愣是拼凑出两担回礼,一担装了白席多备的酒肉、糕饼点心、腊鱼咸鸡等等,另一担则是家中自产的粮货,有去年晒制的莲子、柿饼、海棠干、山芋粉等,她又把下晌大桉弟兄新捕捞的长鱼(黄鳝)、啰子(螺狮)、歪子(河蚌)等装了几筐篓,都给陈家兄弟子侄们带回双荡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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