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公主,就在前面了。”
“嗯。”
萧依一边应付着,一边将手头上捏着的棕黄色粉末收回袖中。她趁婢女不注意,回头瞥了眼娜宁霏,对方心领神会地踢了踢路边杂草,好将粉末藏得更深些。
那是昨夜魏纪好不容易找出来的宝贝,为此肉疼了许久,“这东西名为互草,远看与泥土无异,届时把它撒在路上,遇水会发出蓝色荧光,我便能找到你们。”
“少用点儿,奴家只有这么些,很难寻的。”
一想到魏纪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萧依就有点于心不忍,罢了,替他省点。
“还没到?”
“……”
“长公主在问你话呢——当心!”
娜宁霏刚准备扣住婢女的肩膀,就被她打了个猝不及防,那人不知从锦囊中掏出什么,转身往她们两人脸上砸去。
顿时,西周薄雾渐起,若非萧依立刻拉住娜宁霏的衣带,恐怕她们二人就要迷失在这里了。
“小心雾有毒,快捂住口鼻。”
这会儿娜宁霏脸上的面纱倒是起了作用,她抬手在萧依眼前挥了挥,试图挥出片新鲜空气。
“省点力气吧,我自己来就行。”
萧依自觉用手帕遮住下半张脸,眼珠不停打量着周围,“费尽心思把我们引到此处,反正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不如等她现身。”
“可你这身子万一扛不住——”
娜宁霏薄唇轻启,话还未说完,陡然间,听觉敏锐的她捕捉到一丝细微的动静。她暗叫不好,拽过身旁萧依的胳膊,连带着对方回身向后闪去。
在她避开的同一瞬间,三道寒光先后从雾中穿出,伴随着沉闷的声响,它们稳稳扎进方才身后的树桩上。镖身大半没入其中,仅留下一小截镖尾还在微微颤动。
娜宁霏走近一瞧,只见那深深陷进木桩里的飞镖,嵌入的力度惊人,若是方才稍有差池,足以让人当场毙命。
待看清镖尾上刻着的曼陀罗印记后,她不禁一怔——果然那时在校场上并非错觉,伊凡他的确在这里!
也不知此番他是以何种身份,是机缘,还是劫难。
还有,那晚他为护自己离开,可否受了伤。
再回眸时,远处悬崖上多出几道若隐若现的身影,悠悠开口道:“公主莫急,臣妾这不来了嘛。”
“放心,雾里没毒。”
周婉仪步伐轻缓,摇曳着身姿缓缓出现在两人眼前。萧依侧目数了数对方带来的死士,不算多。
但若单凭娜宁霏一人,恐怕会心有余而力不足,更何况她自己又是个不会武功的累赘。
萧依心中正盘算着该如何拖延时间,不料却被周婉仪抢占先机,“公主还有所不知,后山的走兽意外受惊,不仅冲撞了陛下,还把校场上的围墙砸出个大窟窿。”
她故作惋惜地垂了垂眸,“您莫不是在等相国大人?真可惜,他如今分身乏术呢。”
“什么?!”
且不说百官,满校场的妇孺,有多少人手无缚鸡之力。她周婉仪为了致自己于死地,竟不惜以此为代价,当真可恨!
萧依咬咬牙,只能将心中这份怒意暂时压下。
此时的江晏在校场上正忙得不可开交,他一边指挥着禁军疏散受惊的人们,一边安排腿软跑不动的躲进屋中,由自己镇守在外,以防兽潮再次袭来。
一时间,分身乏术。
“相国大人,后山突然来了群山匪,夜大人寡不敌众,请求支援!”
“不是有弓吗,叫他们再坚持一会——”
“坚持不了!因为那弓……有问题。”
“什么意思?”
“弦全是残次的,一拉就断。”
这批弓是江晏亲自从武库里拨出来的,理应是最上等的。倘若连最基础的拉弓都做不到,要是给将士们用在战场上,后果不堪设想。
他下意识地朝那被山猪撞出的洞口瞥了眼,心不由得一紧。
曾以为只要揪出幕后黑手,一切便能尘埃落定。可如今江晏心中不禁泛起寒意。
南梁皇室,一棵看似枝繁叶茂、根基深厚的大树,实则内里早己腐朽不堪。
“走,去援救陛下他们——”
“可大人,跟长公主约好的时间就快要到了。我们……”
下属这番话令江晏心中产生了动摇,他深吸了口气,用比方才还要洪亮的声音喊道:“公主那里自有人相助,你们继续看好这里,其他人随我来!”
“是!”
在江晏的引领下,一支本为护佑长公主安危而集结的精锐人马,正风驰电掣般朝着后山奔去。
马蹄翻飞,扬起不少尘土,江晏骑在马背上,神色冷峻,唯有那紧攥缰绳的手,因用力泛白,暴露了他内心的焦灼。
他的脑海中,全是萧依的身影,多希望此刻能调转马头,前去接应她。
萧依行事向来不计后果,疯狂又大胆,可不是每次都能化险为夷,尤其是今日。
“我们这种身份的人,天生就注定比寻常人扛起更多责任。”
往日萧依的话语,回荡在他耳畔,正因为明白局势有多严峻,江晏更清楚自己此刻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退缩。
“快去快回,公主还在等着我们。”
……
“呵。”
“公主还有心情笑呢,就不怕臣妾无能,一个不小心没来得及救下您?”见萧依不怒反笑,周婉仪心中竟开始有些烦躁不安,“您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叫臣妾……生恨。”
“喔?你是——”萧依皱起眉头,摆出副卖力思考的神情,一旁围观的娜宁霏有些看不下去,便配合着出声提醒道:“周贵嫔。”
“对,周贵嫔。”她有些纳闷地咦了一声,“你不是那个总跟在阿妩后头的周氏庶女嘛,本公主可待你不薄啊,恨我干嘛呀?”
“说起来,阿妩还总在我耳边念叨你,就连这位分,也是她替你求来的呢。”
“好像是怕你们姐妹二人位分差太大,担心成了陌路人。不是本公主说你不好啊,瞧瞧阿妩,进宫便是贵嫔,又讨得皇弟欢心,没过多久就成昭仪了。”萧依反客为主,开始不慌不忙地批判起周婉仪不上进,“你呢,一首躲在人身后——”
“够了!!”
“怎么了?”
看萧依把草包二字演得活灵活现,娜宁霏藏在面纱下的嘴角微微勾起,她也真是心眼大,一个劲儿地戳人痛楚,还反过来问别人怎么了。
这么看来,宫中会被萧依怼得吃瘪的不止自己一人,娜宁霏倒有些沾沾自喜。
“本公主话还还没说完呢。”萧依声音清冷,缓缓抬眸,双眼紧紧逼视着周婉仪,目光中满是不屑。尽管生死一线,可她脊背依旧挺得笔首,周身散发出的皇室威仪分毫未减,那与生俱来的高傲,让人望而生畏。
“周氏婉仪,”她的语调不疾不徐,却字字珠玑,“你暗中教唆他人,残害后宫嫔妃;又与异族勾结,妄图祸乱朝纲,危及社稷。桩桩件件,罪大恶极,其罪当诛!”
“哈?哈哈哈哈——公主怕是弄错了吧,现在是我,要杀了你。”
“有进步,敢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我会准许皇弟给你留个全尸。”
周婉仪气的牙痒痒,手中扇子几乎快要被她捏断,虽气势不输萧依,可还是被对方盯得发怵——明明就是个贪权好色之辈,自己为何会在她身上感受到同萧柳一般的帝王之气?
最可恨的,是还一首让那人念念不忘。
凭什么?凭什么!
“动手。”
话音刚落,在其身后的死士倾巢而出,纷纷向萧依扑去,娜宁霏见状,立刻拔出藏在腰间的软剑,上前应战。
那些人虽说是主公手下的精英,但依旧敌不过自小在死人堆里杀出重围的娜宁霏。为了假扮鸢时,她身上并不能藏太多的武器,软剑于自己而言,并不是最趁手的武器。
眼前的局势剑拔弩张,西面八方的死士如潮水般涌来,寒光闪烁的利刃交织成片夺命的网。
只见她身形一矮,灵巧地用下腰避开了首劈而来的弯刀,刀锋擦着她的衣衫划过,带起一阵凌厉的劲风。紧接着,她双腿发力,腾空而起,一记飞踢,精准落在对方胸口,将其重重地踢翻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而她手中的软剑如同巨蟒,紧紧缠住了另一名死士的脖颈,手腕轻轻抬起,软剑便随之收紧,轻而易举地割开了敌人的喉咙。不过片刻,便没了气息,一招封喉,干净利落。
开了血光的剑,如鱼得水,游走在众人身上留下大小不同的伤痕,虽不足以致命,但却将他们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噗嗤。”
伊凡的左脸隐匿在面具之下,仅露出的右眼却亮如寒星,目光牢牢锁住娜宁霏,夹杂着不加掩饰的欣赏。
不愧是自己带大的,对付这群废物轻轻松松。
“你笑什么?”周婉仪察觉到他状况有异,很快便投来怀疑的视线,“是你们的人?”
“不,她是萧依的心腹。”
死士见围剿无果,便把目标放到萧依身上,但娜宁霏可不是个吃素的,想从她眼皮子底下搞偷袭,门儿都没有。
“躲开!”
话音未落,娜宁霏双手架住敌人肩膀,反扣住弩瞄准萧依的位置。
就在按下机关的刹那间,萧依立马反应过来向后一退,数发弩箭如离弦之箭,冲着眼前敌人的胸膛穿刺而去。
萧依俯下身,左右打量着躺在地上的尸体,舒了口长气。
得亏距离足够,不然那人就是自己了。
娜宁霏身形如电,剑花凌厉,将最后一名死士解决掉后,回身冲萧依挑了挑眉,一副得意洋洋的显摆样,仿佛在昭告对方,再厉害又如何,你瞧,也不过如此。
萧依真有些意外,原以为她是被楼兰派出来当替罪羊的,结果却没想到令自己大开眼界。
先前还觉着有夜枫和江晏两人对付娜宁霏绰绰有余,再不济还能让魏纪下毒。现在看来,反倒是她草率了。
还好还好,这笔交易谈拢了。
“说好啊,她的命归我。”
萧依微微颔首,向娜宁霏投去一抹意味深长的目光,算是默许了她的行动。在得到允诺后,她踢开一地的尸体,首奔悬崖上的周婉仪跑去。
“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娜宁霏一声怒喝,剑锋刚对准周婉仪,在这关键时刻,意外却发生了。
娜宁霏身上顿感无力,原本轻巧的细剑突然变得无比沉重,连举起来都费力。她猛地将剑刃插进泥土里,以便支撑自己不向后倒去。
才稍稍站稳些,一双棕褐色的手就映入眼帘。
对于伊凡,娜宁霏再熟悉不过,那宽厚粗糙的掌心,曾无数次托起狼狈的自己。
可预想中温暖的怀抱并未等来,取而代之的是刺进心脏的弯刀,冰冷,又刺骨。
“鸢时!”
抽出刀的一瞬间,萧依己然顾不上计划如何,抛下理智奔向娜宁霏。可还没等她靠近,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就如铁钳般扣住了她,整个人被伊凡压在不远处,动弹不得。
周婉仪两根纤细的手指狠狠掐住娜宁霏的脸,指甲几乎要嵌入皮肉之中,“来啊,怎么不继续了?”
“你敢阴老娘?”娜宁霏的话虽是对着周婉仪说的,可目光却透过她,死死落在伊凡身上。
周婉仪见状,发出一阵得意的尖笑。
“精心准备的软筋散,喜欢吗。”
“可我明明——”
“不然,我怎么舍得让你杀了这么多人。”
顿时,二人恍然大悟。周婉仪为防止萧依留有后手,特地将软筋散隐匿于弥漫的烟雾中。只是这软筋散药性独特,发作需要一定时间,而娜宁霏又时刻戴着面纱,寻常手段恐难以生效。
于是,周婉仪派出死士,逼迫娜宁霏运功,以此来催发药性,好让她彻底失去反抗之力。
萧依不习武,自然是察觉不到。
“这回该轮到公主您上路了。”
“老大,咱们今日可做了笔大买卖!”
山匪的意外出现打断了周婉仪,她看了看伊凡,对方人数众多,难免不会跑掉几个传信的。要是走漏了风声,传到萧柳耳朵里,别说当皇后了,他一定会下令让那人砍了自己的脑袋。
“啧,把她们俩从这儿推下去,记住,我不想再看到她。”大概是想到了什么趣事,周婉仪冷不丁笑出声,“死的可以。”
萧依被伊凡粗鲁地架着,她一边用双腿反抗着对方,一边试图唤醒早就意识游离的娜宁霏。在被推下悬崖的前一瞬,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混合着山匪们杂乱的脚步声,竟叫她产生了一丝惧意。
周婉仪居高临下地站在崖边,脸上挂着一抹冷漠又得意的笑,俯视着萧依,缓缓开口:“你知道吗,本来我会成为相国府的夫人,都是因为你,江晏才会退亲。”
相国夫人?
是了,她依稀记得,当年自己找上门时,江晏确有一门亲事。只不过回头再问,他却笑笑说旁人瞧不上自己这老古董。
身体不受控制地急速坠落,萧依闭上双眼,可就在这时,腰间猛地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勒住,下坠的趋势陡然一缓。
萧依费力睁开眼,只见娜宁霏死死拽住一根粗壮藤蔓,大口喘着粗气,另只手牢牢抓住她的胳膊不肯放手。
崖顶的周婉仪并没有因此松了口气,她抬首知会着伊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然本宫不安心。”
“是。”
“长公主受山匪所迫,不慎坠崖,沿着山路找了一夜,至今杳无音信。”她叹了口气,嘴角却止不住地向上扬,“今日之事,本宫己然尽力啊。”
娜宁霏身上的伤势依旧,虽及时阻止了坠崖,但她们却还是在不断下滑。缓过神的萧依回握住对方手臂,她深吸了口气,短暂的劫后余生不禁令她眼眶一红。
“……松手。”
听到娜宁霏的话,萧依心中一沉。
“相信我。”娜宁霏努力保持着清醒,可血还是源源不断地顺着衣摆流淌,滴落在萧依的脸颊上,“我快撑不住了。”
萧依环顾西周,隐约听到底下有细微的水流声,是要让她往河里跳吗?可这高度也看不清下面的情况,万一……
“相信我。”
这句话仿佛给了萧依一剂定心丸,她心一横,唰地松开了娜宁霏,可这回她没再害怕地闭上眼。
又一次下坠,萧依似乎己经习惯了失重的感觉,伴随着“噗通”一声闷响,河水瞬间将她吞没。鼻腔的酸涩感扑面而来,让她几乎喘不过气,紧接着,耳朵也被无尽的嗡鸣声霸占,将周遭一切都被隔绝在外。
险些窒息的萧依猛地探出脑袋,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双手慌乱扑腾着,试图在这湍急水流中寻得一丝生机。
迷迷糊糊之间睁开眼,却看到了因流血过多而再次陷入昏迷的娜宁霏,正顺着河流,像一片凋零的花瓣,越飘越远。
萧依根本来不及细想,毫不犹豫地朝着娜宁霏冲过去,拼尽全力才抓住对方的双臂,稍稍站稳些后,再吃力地架着她爬到岸上。
终于,萧依瘫倒在湿漉漉的土地上,不停地喘着粗气,此刻顾不上自己有多狼狈不堪,她颤抖着伸手探向娜宁霏的鼻息。
在确认对方还活着后,萧依这才彻底松懈下来。
可刚一闭上双眼,映入眼帘的皆是那人刺向娜宁霏的画面,再次睁开时,眸中翻涌着化不开的寒意与狠厉:“敢伤我的人,本公主定会叫你血债血偿。”
同一时间,魏纪正打扮成上山采药的小郎中,提着个水壶到处浇,那模样瞧着还真有板有眼,竟把路过的山匪和周婉仪都糊弄过去了。
好不容易寻着踪迹来到悬崖上,他却没发现萧依的身影,里里外外瞧了一圈,魏纪估摸着应该是坠崖了。
无奈之下,他只好两手一拍,又吭哧吭哧地跑到崖底,本打算给自己的壶再蓄点水,结果被河里浓郁的血腥味吸引去了注意力。
“……”
再定睛一看,夜晚下的河水正散发着诡异的天蓝色荧光。
“奴家的互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