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阳走后,1801再次陷入沉寂。
纪廷尧握着钢笔的手悬停在合同上方,迟迟没有落笔。
若有似无的布朗尼甜香,从厨房垃圾桶里钻进来。
附骨之蛆般缠绕在鼻息之间。
他舌尖抵着上颚,止疼药和胃药的苦涩在嘴里蔓延。
抓起肘杖踉跄起身,右腿忽地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纪廷尧咬牙,眼疾手快撑住沙发扶手,鬓发早己被汗滴浸透。
重新掌握两根碳纤维肘杖,撑起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一步一顿地挪向厨房。
厨房垃圾桶里,车厘子果肉的汁水与奶油混成一团猩红的烂糊。
像极了三年前车祸现场,从他额角流进眼睛的鲜血。
他鬼使神差地松开肘杖,任由它们滚落在地砖上。
双手死死扣着大理石岛台边缘,缓缓蹲下。
右腿僵硬地伸展着,不堪重负。
最终,他像条瘸狗般跪坐在地上。
颤抖着拈起一块沾着奶油的蛋糕碎。
甜腻的巧克力味在舌尖炸开,抚慰了胃部的绞痛。
还是记忆中的味道。
“汪!”
厨房窗户大开,传来隔壁小狗兴奋的叫声。
接着隐约传来谢智模糊的哼唱。
纪廷尧僵在原地,指尖的奶油擦在定制西裤上。
她怕不是在给那只瘸腿的畜生准备晚餐。
右腿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那只肮脏的流浪狗凭什么?凭什么能得到她毫无保留的温柔?
还有那个金毛杂种,凭什么?
指节狠狠碾碎剩下的蛋糕,黑巧酱和车厘子汁水从指缝渗出,令人作呕。
“叮咚——”
隔壁门铃声响起。
他艰难地滚动着喉结,咽下混着铁锈味的唾沫。
顾不上手中的奶油,他从西装裤里掏出手机,点开监控APP。
纪承骁出现在她家门口,手里把玩着两瓶好酒。
大门打开。
“Surprise!”
“……”谢智手里还拿着胡萝卜玩偶,“你怎么来了?”
“来给你的新家暖房啊!”
……
房门关上,走廊重新恢复寂静。
手机黑屏,倒映出他目眦欲裂的阴戾神情。
那猩红的血眼里面,翻涌着某种濒临失控的情绪。
不是说好了,不带男人进家里吗?
纪承骁果真是养不熟的畜生,连他的人都敢泡。
去死,都去死!
一个埋南极,一个葬北极!
纪廷尧感到一阵窒息,大口地拼命地喘着粗气。
不能比这对狗男女先死。
要拆散他们。
他抓起地上的肘杖,挣扎着站起来。
右腿软得像团棉花。
镜面冰箱映出他扭曲而残缺的身影,形容狼狈。
他突然暴起,肘杖“砰”地砸向冰箱,镜面被砸出一个深坑。
同样扭曲了他的脸。
次日,纪世集团晨会。
落地窗外阳光刺眼,将长桌两侧的高管们照得无所遁形。
纪廷尧端坐在主位,两根肘杖就搭在扶手旁边。
长而匀称的指节,轻叩桌面,神色淡漠地听着市场部汇报季度数据。
死鱼脸上毫无表情,又极具上位者的压迫。
他的右腿藏在桌下,昨夜吃的止痛药效果早己消失殆尽。
神经末梢的刺痛感如影随形,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综上所述,南城分公司的项目进展顺利,但团队缺乏核心决策人。”
市场总监夏鸣合上文件,目光扫向纪承骁的方向。
纪廷尧唇角微勾,指节在桌面上轻轻一敲,声音不轻不重,却让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
“既然如此…”他抬眸,目光精准地瞄向他那困得眼皮似有千斤重的好大侄。
昨天十一点半才从谢智家出来。
但凡再晚几分钟,他就要克制不住自己的妒火,不管不顾冲过去了。
“承骁,你去南城。”
原本懒散靠在真皮座椅上的纪承骁身子猛地一僵,瞪大眼睛,眉头狠狠皱起:“小叔,我手头还有赛车俱乐部的项目,现在调去南城是不是……”
“赛车?”纪廷尧面含不屑。
三年不见,谢智就看上了这种货色!
“集团每年拨给你三千万预算,你就拿它改装超跑、泡夜店、养车队?”
会议室里的气氛降至冰点。
几位高管面面相觑,又默契低头不语。
纪承骁脸色铁青,会议桌下,指节捏得咔咔作响。
他当然知道纪廷尧在故意整他。
对老爷子的指令,阳奉阴违这套,他玩得炉火纯青。
“南城的项目涉及政府合作,不容有失。”纪廷尧语调平静,说得冠冕堂皇,大公无私,“你不是一首想证明自己的能力吗?机会给你了。”
实则,明升暗贬。
纪承骁咬紧牙关,死死盯着纪廷尧。
他这位小叔向来擅长用最冠冕堂皇的理由,做最狠的事。
“好。”他冷笑一声,猛地推开椅子站起来,“我去。”
红木会议椅在大理石地砖上拖出沉闷的声响,他头也不回,迈着两条长腿,摔门而出。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高管们个个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纪廷尧若无其事地翻开下一份文件。
“继续。”
会议桌下,他的另一只手却死死掐在右腿膝盖上。
好嫉妒,嫉妒到失去理智。
……
与此同时,《MODE》杂志社。
会议室里,正在对下一季的主题和封面人物选择与创意概念进行头脑风暴。
谢智一袭结构主义白裙,坐在椭圆会议桌正中。
指尖夹着一支天蓝色 d’Ache彩铅,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提案册的扉页。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咖啡香和纸张油墨味,偶尔夹杂几声键盘敲击的轻响和写字的沙沙声。
“好,下一季的主题和封面方案,各组轮流过一下。”
谢智抬眼扫视一圈,红唇微启,莫名给人以压迫感:“我要概念完整、执行清晰,预算控制在实际可操作范围内…但也别给我省该花的钱。”
时装组总监Lena推了推金丝眼镜,轻咳一声率先发言:“我们瞄准早春系列的智性审美浪潮,以‘中女时代’的崛起为核心切入点。”
她顺势翻开iPad,调出情绪板。
“我们可以参考BV和The Row的极简主义,搭配Loro Piana的顶级羊绒质感,打造一种克制而低调的奢华。”
美容组主管Alex紧接着补充:“‘她经济’的数据显示,35+女性在高端护肤线的消费力同比增长了47%。我们可以联合La Mer和Augustinus Bader,做一期探讨成性在保养上的理性投资的护肤专题。”
轮到专题编辑Maggie,她有些犹豫,深呼吸后,才磕磕巴巴开口道:“封面人物方面……”
“我们原计划邀请息影多年的三金影后纪岚女士,但她的经纪人首接回绝了。”
她手忙脚乱,翻开纪岚工作室的回复邮件。
“对方表示纪女士目前专注于家庭生活,暂不考虑商业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