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十点。
阳光笼罩着CBD冷硬高耸的建筑群,反射出耀眼的光污染。
谢智一头黑长首,红色挂耳挑染藏在颈后。
Balenciaga大衣,里面叠穿工装连体裤和条纹衬衫,看起来气势十足。
拎着Saint Laurent黑色皮革手袋,脚踩同品牌字母根尖头高跟鞋。
步履生风,走进办公大楼。
开放式办公区里,几个造型前卫的年轻人正对着电脑屏幕愁眉苦脸。
随着甲方爸爸一句“你这个视觉根本不行”的语音,工位上传来噼里啪啦的键盘声,这是设计部在以一敌百,舌战甲方……
NO,NO,NO。
这是苦命八爪鱼乙方一边跟朋友吐槽今天遇到了一个脑子有泡的奇葩甲方,一边苦哈哈的打开PS、AI,把精心设计的版式毁得面目全非。
时尚民工,只是一份看起来高大上,听起来吊炸天的工作罢了,本质还是搬砖。
造型前卫的编辑们穿梭其间,身上当季新款与古着单品碰撞出奇妙的时尚反应。
角落里,某位助理正手忙脚乱地整理堆成山的秀场样衣。
“她就是新来的空降兵主编?”
“听说了吗?新主编可是总部大老板的前儿媳……”
“嘘。”
窃窃私语在她经过时戛然而止,又在她走远后死灰复燃。
谢智反而放松了肩膀。
这些议论,早在集团内网公布任命时,她就预料到了。
《M ODE》这本曾经叱咤风云的时尚圣经,如今就像过季的秀款。
人人都说它经典,但没人愿意为它掏钱买单。
推开主编办公室的磨砂玻璃门,谢智把包往沙发上一丢,整个人陷进真皮转椅里。
窗外,整座城市最昂贵的盛景,如梦似幻。
而她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楼下早点摊升腾的烟火气。
煎饼果子摊主和她,本质上都是在贩卖某种幻觉。
一个卖饱腹的温暖,一个卖虚荣的幻梦。
在谢智看来,出任《M ODE》的主编和楼下摊煎饼果子的个体户,没什么区别。
她更没有营销号网传的什么艺高人胆大……
敢接手这个连年业绩下滑的烫手山芋。
纯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如果无法改变纸媒日落西山的颓势,干的再烂也无非是顶梁柱变垫桌布,垫桌布变擦脚布罢了。
谢智的到来,并没有引起轩然大波。
集团内网公布那天,早就“腥风血雨”地讨论过一波了。
如今只剩余韵…
茶水间里,几个穿得花花绿绿的年轻人围在一起,打赌这位新主编多久会干不下去离职。
大多数人笃定她会刷新上一任主编三年就灰溜溜离职的记录。
窗外阳光正好,照在办公室那株濒死的琴叶榕上。
不知是谁留下的烂摊子,现在,是她的了。
同一时间。
CBD黄金地段,纪世大厦顶楼。
纪廷尧坐在大班椅里,眼神阴鸷盯着手机里谢智进入杂志社大楼的照片。
纪承骁乖乖站在他面前,一头乖巧的黑发与照片里的女人,如出一辙。
脸色黑如锅底。
什么意思?
情侣发色都搞起来了?
这个认知,让纪廷尧胃里一紧,开始疯狂往外冒酸水。
全然忽略了,自己也顶着一头黑发。
嫉妒使人发昏。
下班第一件事情,接发财回家。
走出电梯,谢智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试探着环顾一圈。
发现对门装的监控,正对她家门口。
有点冒昧。
但转念一想,这样也好。
自己家门口省得装监控了。
进门,她将小狗从随行包里放出来,这几天宠物医院的护士己经教会它定点上厕所。
她网购的狗窝、自动喂食机、自动饮水器什么的都还没到,只能简单铺上尿垫凑合两天。
来到新家,发财也需要时间适应。
拖着一条残腿歪歪扭扭地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
她突然觉得,时尚圈的光鲜亮丽和狗狗追尾巴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都是徒劳又快乐的循环。
但是,她喜欢!
谢智洗澡前,往烤箱里丢了两份无油无糖的黑巧布朗尼。
洗完澡出来,客厅里满是烘焙的蛋奶香。
她咽了口口水。
打发淡奶油,挤在其中一份上,又在上面装饰上满满一层对切的车厘子。
敲响了隔壁家门。
“您好,我是刚搬来的新邻居。”
谢智端着布朗尼站在1801门前,耐心等待回应。
门内传来轻微的响动,却迟迟无人应门。
就在她准备放弃时,门锁“咔哒”一声轻响。
门缝里露出半张陌生男人的脸。
犹抱琵琶半遮面。
“您好,我是1802的新租客,带了点小点心……”谢智微笑着递上餐盘。
男人西装笔挺,神情略显尴尬。
只见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屋内,迅速接过盘子:“谢谢。”
“不客气,以后还请多关照。”谢智礼貌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关门声在背后响起。
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
回到家中,发财正歪歪扭扭地跑过来,在她的脚边打转。
谢智蹲下身揉了揉它的脑袋:“妈妈的好大儿,是不是饿了呀?”
“等着,现在给你准备晚餐。”
……
一墙之隔,1801室内。
程阳端着沉甸甸的布朗尼走进客厅。
纪廷尧陷在沙发上,右腿不自然地搁在矮榻上,膝头摊着一叠文件。
旁边还有厚厚一沓。
这些都是程阳下班后顺道带过来的,需要紧急批阅签的文件。
他来的时候还买了些常备药。
纪廷尧也是昨天晚上刚搬来的,基础设施一应俱全,除此之外什么都缺。
最缺活人味儿。
和他家Boss一样,不近人情。
“隔壁谢小姐送来的。”程阳将餐盘放在茶几上,“她似乎没认出我。”
纪廷尧头也不抬:“倒掉。”
程阳犹豫了一下:“看起来是手工烘焙的哦,不是外面店里买的成品……”
“我说,倒掉。”纪廷尧下意识想调整坐姿,右腿却突然痉挛,疼得指节发白。
胃部也开始捣乱,传来尖锐绞痛,不知是空腹吞药的后遗症,还是那声“谢小姐”作祟。
程阳默默端着餐盘走向厨房,奶油甜香首往鼻子里钻。
趁老板不注意,他偷偷捏起半颗沾了奶油的车厘子。
还没送到嘴边——
“不准偷吃。”
幽灵般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吓得他手抖。
含泪倒掉前,程阳还特意给垃圾桶套了个干净的食品袋。
布朗尼倒扣在垃圾桶里,车厘子果肉流出的汁水慢慢渗透鲜奶油裱花,就像某些溃烂的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