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锃亮的不锈钢托盘,在刚才的混乱中,被小周护士失手掉在了地上。
托盘光滑的表面上,映照出的那个站在小周护士身后、穿着暗红嫁衣的恐怖身影……消失了。
仿佛从未出现过。
病房里一片狼藉。
碎玻璃和水渍洒了一地。
徐小默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瘫在铁床上,束缚带深深陷入皮肉,勒出血痕。
他剧烈地喘息着,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眼神空洞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的麻木。
小周护士惊魂未定地站在那里,看着徐小默,又看了看地上的狼藉,最后目光落在那块掉落在徐小默床边、沾着泥渍的破旧桃木符上。
她的眼神充满了复杂,有恐惧,有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切的同情和无力感。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她默默地蹲下身,开始小心地清理地上的碎玻璃和水渍。
动作很轻,很慢,带着一种压抑的沉默。
徐小默的视线,空洞地移动着,无意识地落在了小周护士正在清理水渍的手边——那一小滩清水,正慢慢地、静静地……向旁边一个低洼处流淌。
清水流过冰冷光滑的水磨石地面。
在惨白灯光的照射下……
那一小滩浅浅的积水……如同一面……小小的……镜子。
徐小默涣散的瞳孔,猛地聚焦!
在那片浅浅的积水倒影中……
他看到了自己!
看到了自己那张因恐惧而扭曲、惨白如鬼的脸!
看到了自己被死死束缚在铁床上的身体!
但……
在积水倒影中,他的身体旁边……紧挨着铁床的位置……
赫然还映照着……另一个身影!
一个穿着湿漉漉、如同凝固淤血般暗红嫁衣的身影!
她静静地站在积水倒影里,如同一个无声的守护者,又像一个冰冷的枷锁!
她的右手,极其僵硬地抬起,搭在了……积水倒影中徐小默的肩膀上!
那惨白的手指,隔着冰冷的积水倒影,仿佛正实实在在地……按在他的肩头!
冰冷、粘腻、带着幽幽水声的呼唤,如同毒蛇般,首接钻入徐小默濒临崩溃的意识深处:
“郎君……”
“莫要……挣扎……”
“你我……”
“本就……”
“一体……”
“噗——!”
一股无法抑制的腥甜猛地冲上喉咙!
徐小默被口枷堵住的嘴无法张开,鲜血如同决堤般从口枷的缝隙里、从他的鼻孔中狂涌而出!
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瞬间染红了下半张脸和胸前的病号服!
视野瞬间被一片猩红覆盖!
在彻底陷入黑暗和冰冷之前,他最后看到的景象,是小周护士惊恐欲绝的脸,和她身后那片惨绿色的墙壁上,似乎有一抹暗红……一闪而逝……
意识沉沦。
冰冷刺骨。
这一次,黑暗中不再是无边的虚无。
他感觉自己正被无数冰冷粘腻的丝线缠绕、包裹、拖拽,向着一个无底的、散发着浓重水腥和铁锈味的暗红深渊……不断下沉。
一个冰冷的、带着非人执念的声音,如同永恒的诅咒,在他沉沦的意识深处幽幽回荡:
“郎君……”
“合卺……”
“合葬……”
“方得……”
“永……生……”
黑暗粘稠如墨,意识在冰冷的丝线缠绕中沉浮。
血腥味、消毒水味、还有那股深入骨髓的水腥铁锈气,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属于死亡边缘的气息。
徐小默感觉自己像一块沉入深潭的朽木,被无形的力量拖拽着,向着那片永恒的暗红坠落。
“嘀……嘀……嘀……”
遥远而单调的声音,如同穿过层层水幕,模糊地敲打着沉寂的意识。
是心跳?
还是……水滴?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消毒水和呕吐物的刺激性气味猛地钻入鼻腔!
紧接着,喉咙深处传来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呛咳!
冰冷的空气强行灌入火烧火燎的肺部,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咳咳……咳咳咳……呕……”
徐小默猛地从深沉的昏迷中呛咳着惊醒!
身体因为剧烈的咳嗽而痉挛,牵扯着全身被束缚带勒出的伤口,剧痛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西肢百骸!
“呜……”
他痛苦地呻吟出声,口枷粗糙的橡胶边缘摩擦着干裂出血的嘴唇,带来新的刺痛。
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不清,眼球干涩刺痛,视野里是晃动、重叠的惨白光影。
“别动!别用力咳!你刚洗过胃!” 一个急促而紧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明显的担忧和疲惫。
模糊的视野渐渐聚焦。
是小周护士。
她正手忙脚乱地用一块干净的纱布擦拭他口枷边缘和下巴上咳出的血沫和涎水混合物。
她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憔悴,眼下的乌青浓重,显然没有休息好,但眼神里的关切和紧张却异常真实。
看到徐小默睁开眼,她明显松了一口气,但眉宇间的忧色更浓。
“你……你差点就……” 她声音有些发颤,没有说下去,只是用沾湿的棉签小心地擦拭他干裂起皮的嘴唇,动作轻柔。
“别再乱动,也别……别再抗拒治疗了,好吗?”
“陈医生说你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彻底垮掉的。”
抗拒治疗?
徐小默混沌的意识捕捉到这个词。
洗胃?
是因为他口鼻喷血?
他模糊地记得那濒死的窒息感和满口的血腥……是那桃木符失效了?
还是……“她”的力量更强了?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目光急切地搜寻自己的胸口——那块沾着泥渍的破旧桃木符不见了!
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
他喉咙里发出急切的“呜呜”声,眼神疯狂地示意胸口的位置!
小周护士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低声道:“那个东西……陈医生让拿走了。”
“他说……那是刺激你产生幻觉和自残倾向的来源之一。”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不过……我偷偷把它……藏起来了。”
“在你枕头下面。”
一丝微弱的、混杂着感激和绝望的暖流,在冰冷的恐惧中升起。
徐小默艰难地眨了眨眼,示意自己明白了。
他试着感受颈后那块月牙疤——麻木的冰冷感依旧存在,如同嵌入骨髓的冰核,但那种被灼烧和撕裂的剧痛暂时消失了,只剩下沉重的迟滞感。
胸口被桃木符按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