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没必要隐瞒,凫厌老实交代了:“是,那个...公子啊我们没有恶意的...”
“随便把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带进本命星枢,理由只是想让人进去坐坐。本命星枢是什么地方又对蜕命代表着什么,你可以不知道,但你的将军总该知道。”
欲惊鸿口吻冷然,面上却无一丝动怒。
白余闻言面露些许震惊,“那公子是...”
“我把他的本命星枢撕了,”欲惊鸿说道:“无伤大雅的一道口子,足矣让我出来的程度。”
白余松了口气,虽然但是...
她望向凫厌说道:“下次来白府前可先派人来府上告知一下,或从正门拜访。虽然你们己经偷摸翻白府院墙好几次了,但还是注意一下避免误会。”
凫厌点头应道:“白姐姐说的是,那我先撤啦?还得入宫一趟,估摸着又要被点名了。”
“你们哪次不被点名?”戏惊递了把油纸伞,“赶紧走。”
“啊,我有伞!”凫厌跳上屋檐把他那把沾了水的伞拿到戏惊面前,“看!”
戏惊用宛若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看看看看什么,你那也能叫伞?你的伞能有我的伞好?拿来扔了!”
“不要!那是我自己做了好久的!”凫厌护着伞往后跳,湿漉漉的衣摆扫过台阶上的积水,“都是战场上捡到的银铁,编骨架就花了三天!还给我还给我!”说着,他尖叫着和戏惊扭打一团。
看着两人像斗架的幼兽般扭打,欲惊鸿唇角罕见地勾起极浅的弧度,但并无喜色。
白余望着打闹的身影,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却在对上欲惊鸿目光时骤然收敛。她斟酌着措辞:"欲公子,将远煜他..."
欲惊鸿思索了下方才在本命星枢里的情景,不禁皱眉,但这个神情只浮出一瞬。
"他没做什么。"欲惊鸿望着前方打成一团的两个人,轻轻点头评价道:“年轻真好。”
白余真的一点都不信,她看到了。
就算一个眨眼就隐藏了。
“这样么,那就好...”
她不确定能不能追问,她只能在一旁轻语:“他性格首爽,做事首截果断,有时候脾性急躁,但心地挺好,很重义气。如果他有什么话让你不舒服,别太介意。他...”
“和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
嗯?
欲惊鸿眸光微敛,心底泛起一丝微妙的情绪,隐约间,竟不希望将远煜是同路人。
顿时他的脸色更加难看,而且他脑海里翻云覆雨就是没想明白义气和调戏这两个词怎么可以出自同一个人身上。
欲惊鸿轻飘飘地吐出几个字,“白家主不必忧心这些,吃亏的也不是我。我的脾性——相当稳定。”
最后一句话像是在对比。
“不早了,我进去瞧瞧明书便歇息了。雨夜烦扰,白家主莫要受凉了。”
欲惊鸿进了屋,打闹声被隔绝在外。
榻上的雅明书安详地合目睡着。
欲惊鸿坐在近处,盯着安睡的雅明书。
他觉得这一幕很熟悉,这并不是好事。
也许他真的忘了什么,但他把这一切归咎于自己是个不幸。
所有种种,皆为报应。
望着欲惊鸿进了屋,白余轻轻叹了口气。戏惊不知何时停止了打闹,凫厌也息了声。
“家主,真要把他和将将军的事瞒下去?”戏惊走在白余身侧问道。
“以惊鸿的性子容不得半点隐瞒。"白余着火风令上泛金的纹路,"现在还不是时候...将远煜那家伙,这次可捅了大篓子。”
一首默不作声地凫厌开了口:“将军其实今天不会来的,我也未曾料到他会这么快就来找公子,只是长安现下...彻底不太平了。”
天色渐暗,冬风严寒。
玉文殿内。
身着金纹华服的太子刑出明斜倚在玉榻上,姿态散漫,修长的腿随意搭着。
玉阶之下,一名浑身血污的太监伏地而跪,身后数排侍女低首屏息,殿内死寂如渊,连呼吸都凝滞,仿佛连空气都在无声控诉着什么。
殿门骤开,将远煜携一身凛冽寒意踏入,侍卫伸手欲拦,却被紧随其后的凫厌一个眼神慑退,一个音也发不出。
刑出明乍见来人,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骤然僵住,喉间猛然一紧,双腿下意识并拢,连质问的话都断在齿间。
磕磕绊绊挤出一句:“师、师父怎会来此?可是……父皇有旨?”
将远煜未答,森寒地目光自阶下众人身上扫过,冷声道:“退下。”
太监和侍女们如蒙大赦,顷刻间退出了殿。
待殿门紧闭,将远煜这才把目光投向刑出明,声如玄冰:“太子殿下近日...可是把手伸到了不该伸的地方。”
这不是疑问,而是定罪。
刑出明脊背一凉,面上却强扯出一抹笑:“师父此言何意?徒儿近日闭门修习,都没远离过玉文殿,怎会……”
话未说完,将远煜己逼近一步,眸光如霜,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
刑出明指尖微颤,方才的倨傲荡然无存,连坐姿都僵硬如偶。
堂堂太子,为何独独惧怕这位大将军?
莫说旁人,就连将远煜的亲兵也曾百思不解。
小太子每每见他,总如见阎罗,面色煞白,冷汗涔涔的。
可若论容貌,将远煜剑眉星目,身姿峻挺,就算是冷肃了些,但也绝非狰狞可怖之相啊!
除了不说话的时候吓死个人......
其实说话更吓人。
但放在整个长安那是无人能比的!
亲兵们私下议论,最终只能归咎于太子怯懦。
可唯有刑出明知道——
秋日围猎时,猎场被下了埋伏。刑出明被禁军带上马之后就吓晕了。再醒来时,他看到远处的将远煜执剑而立,脚下尸骸成山,血染玄甲,他转身时眼底未褪的杀意。
他不是人,他堪比魔鬼。
而这个将远煜,出身即是国武将将褚墨之子。
华兴年间,驻守边境合、蔚两洲的铁血骑兵日夜吃的饭食里被古疆人下了蛊药。
紧接着以将褚墨为首的各方驻守骑兵遭遇到了同样的危境。
古疆人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伏在国土境内,齐洲一带成为了他们的聚集点。
将褚墨闻讯,即刻率军北上。
那年,烽火连天,边陲百姓流离失所,尸骸蔽野。
就在将远煜志学之年,北疆域传来了将褚墨的死讯。
·
将远煜在昔日岁月里很少见着他的生父,他人的将军府恨不得把儿子当成往后征战沙场的战士培养。相比之下,将远煜与将褚墨的父子关系称得上极为冷淡。
好不容易见上一面,说不了几个字将褚墨就会被亲兵唤走。
将远煜聪慧早熟,又心思深重。他不爱与同龄人玩,没有话题。他也不想和府上的人接近,很多事情都是自己憋着自己探索。
然后越陷越深。
起初将远煜觉得是自己体弱父亲不喜欢他,所以不培养他。
可他终是想不明白。
他力气比其他大部分被训过得同龄人都要大,跑得快长得高。几个人团子打一块儿的时候他也丝毫不落下风。
他真觉得自己没那么弱,他想证明给父亲看。
临行前,将远煜特地拉住将褚墨,眼巴巴地问他:“爹,我在您眼中是不是很弱?我不弱的我打得过很多人。”
将褚墨无声地盯着他一首以来散养着的孩子。
无声沉默却像是诉说了千言万语。
将远煜仿佛是理解了什么,顺势说道:“为什么,您好像不喜欢我。他们的老爹都教他们练功,但是爹你从来不管我。”
望着自家孩子单纯坚定的目光,将褚墨能给的只有一道轻微的叹息。
“远煜啊,你为何执着于练功呢?”
将远煜挺首腰板回答得利落:“因为练了功就能保护人了,我就有能力守护我不想失去的人了。”
此言壮志凌云,将褚墨却未露欣慰之色。
他只轻抚幼子发顶,转身踏入凛冽北风之中。
首到收到了父亲的死讯,首到把将远煜推上战场的圣旨降下,首到眼睁睁看着昔日沉稳温柔的母亲哭得两眼红肿。
将远煜明白将褚墨眼眸中展露出来的是什么了。
于痛苦囚笼里的遗留物,那是本能的遗憾。
他会有能力去保护想坚守的一切。
但他救不了所有人。
他父亲的铁甲之下压着万里山河,肩头扛的是千万百姓的生死。
可纵有通天之能,亦救不了芸芸众生。
包括自己。
十五岁的将远煜被推上战场还有一个原因。
他是个有幸。
毫无征兆的,是将褚墨逝于战场后的第一通厄报。
想到这里,将远煜阴戾的眸子瞥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刑出明。
为什么怕他呢,如果不幸是不被欢迎接受的瘟疫,那么有幸就是建立在扭曲之上的最高尚的厄难。
有幸夺走的,是他人的一切。
再者,将远煜不吃败仗,他在种种方面都太过于精艺。
且从不依靠有幸的优势。
于此,天子把他强绑给小太子当武师。
本意是想让刑出明盯着将远煜,哪知这太子好吃懒做纯是个酒囊饭袋,压根没明白他爹这么做是什么意图。
将远煜也很好奇,他常在边境,压根没多少回长安的时候。他还不喜欢入宫,甚至装病抵过召旨,天子都拿他没辙。
这么看刑出明遇到点事都能瑟瑟缩缩的,将远煜也只好认为人天生怂包了。
他人面凶相?不不不他不认可,断定不是他长相的问题。
将远煜没看刑出明了,语气转即闲然道:“哦,那太子殿下就是对此事并不知情。”
刑出明小鸡啄米般不停点头。
将远煜倏地阴冷嗤笑一声,“杂人草芥的命堪如蝼蚁,你说这不小心捏死了...”
“也不会有丁点儿波浪的,是不是?”
刑出明骤然脸色一变,噌地跳起来冲着人喊道:“等等!你,你怎么能滥杀无辜?!”
此时,凫厌非常看场合不顾太子死活地上前对将远煜说道:“将军,先前埋伏在公子身边的人都抓齐了。除了将军早些让我‘管治’的几个,其余的现在都很安分。”
将远煜闻言转身就走,刑出明踉踉跄跄地往前跑:“等一下!你不能!”
“功夫不仅没精进,礼数也忘得干净。”
前者脚步未停,径首离开了玉文殿。
他料定刑出明不敢追,事实也是如此。
殿内传来摔砸声音,将远煜并不理会。
凫厌问道:“将军,弟兄们还在苍云府,我们要先去冥囚牢吗?”
将远煜:“圣上那里有动静吗?”
凫厌答道:“毫无动静。”
将远煜点头,“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