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峪口。
三天前那场突如其来的、仿佛天漏了一般的暴雨,让本就崎岖狭窄的山道彻底变成了地狱。
浑浊的泥浆裹挟着碎石和断枝,从两侧陡峭的山坡上冲刷而下,在峪口最窄处堆积起半人高的泥石流,死死堵住了去路。
几辆沉重的粮车车轮深陷泥潭,任凭驾车的牛马如何嘶鸣挣扎,鞭子抽得再响,也只能在泥浆里徒劳地刨动,溅起更大的泥花。
泥浆没过了半个车轮,甚至漫到了车板。
押粮的曹军士卒们早己筋疲力尽,满身泥泞,骂骂咧咧。
有人徒劳地用铁锹试图清理淤泥,但挖开一点,旁边更多的泥浆又涌过来。有人瘫坐在泥水里,靠着车轮喘息,眼神麻木。
空气中弥漫着汗臭、淤泥的土腥味和牲畜的臊气。
“他娘的!这鬼天气!这破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队率一脚踹在陷死的车轮上,溅了自己一裤腿泥,“三天了!三天了!还他娘的没挪出去二里地!徐晃将军要是怪罪下来,老子这脑袋还要不要了?”
“头儿,这能怪咱们吗?”旁边一个年轻士卒哭丧着脸,“谁知道那场雨下得跟天河倒灌似的!这路…这路简首是被野猪拱过…不,是被一群野猪精拱过一样!根本没法走啊!”
他下意识地说出了这几天在士卒中私下流传的抱怨话。
“闭嘴!什么野猪精!”队率烦躁地吼道,但看着眼前一片狼藉、寸步难行的景象,自己也觉得这比喻…好像还挺贴切?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都给我打起精神!再试试!天亮前必须把这泥给清开一条道!不然军法从事!”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仿佛错觉般的震动感,从脚下泥泞的地面传来。队率猛地抬起头,侧耳倾听。不是错觉!那震动感在迅速变得清晰、密集,如同沉闷的鼓点,敲打在泥泞的大地上!
“敌…敌袭?!”队率脸色瞬间惨白,嘶声尖叫起来,声音都变了调,“抄家伙!快!列阵!列阵啊!”
疲惫不堪、深陷泥潭的曹军士卒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示警吓得魂飞魄散。他们手忙脚乱地想要从泥水里爬起来,去抓丢在一旁的兵器,去解下挂在粮车上的弓弩。
然而,深陷的泥浆死死拖拽着他们的腿脚,混乱中有人摔倒,有人撞在一起,惊惶的叫喊声、牲畜的嘶鸣声乱成一团。
仓促间想要结成的防御阵型,在泥泞和混乱中显得如此脆弱和可笑。
晚了!
峪口两侧的山林阴影中,如同鬼魅般骤然涌出无数黑色的骑兵!
他们人衔枚,马裹蹄,只有冰冷的铁甲反射着微弱的月光,如同沉默的死亡潮水,瞬间漫过了泥泞的道路,将混乱的曹军粮队彻底淹没!
为首一员大将,身如铁塔,声若雷霆,正是张飞!
“燕人张翼德在此!儿郎们!放火!烧!” 张飞的咆哮如同惊雷炸响,彻底撕碎了夜的寂静。
他手中丈八蛇矛一挥,带起一道凌厉的寒光,瞬间将一名试图举起长矛抵抗的曹军校尉连人带矛劈飞出去!
紧随其后的蜀军骑兵,早己点燃了手中的火把和浸透了油脂的布团。
刹那间,无数点橘红色的火焰在黑沉沉的峪口中亮起,如同地狱睁开的眼睛。燃烧的火把、火球,雨点般投向那些深陷泥潭、堆积如山的粮车!
干燥的粮草、布匹、油脂,遇火即燃!轰!轰!轰!一团团巨大的火球冲天而起,瞬间吞噬了一辆辆粮车!明亮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夜空,将整个黑风峪口映照得如同白昼!浓烟滚滚,首冲云霄,带着粮食焦糊和油脂燃烧的刺鼻气味。
“跑啊!”
“我的粮车!”
“救命!”
火光映照着曹军士卒惊恐绝望的脸。他们有的还在泥浆里徒劳挣扎,有的被烈火烧着,惨叫着翻滚,有的丢盔弃甲,只想逃离这片烈焰地狱。
任何抵抗的念头在烈火与突袭的骑兵铁蹄下,都化为了泡影。
狭窄的峪口成了修罗场,惨叫声、兵刃撞击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战马的嘶鸣声混杂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残酷的毁灭乐章。
张飞纵马在火场边缘奔驰,蛇矛所向,挡者披靡。他一边砍杀着零星的抵抗者,一边狂笑着大吼:“痛快!真他娘的痛快!邢道荣那小子,说野猪拱路!哈哈!拱得好!拱得妙啊!这路拱得,简首给俺老张铺好了道!”
火光映照着他虬髯怒张、兴奋无比的脸庞,如同火中战神。
大火整整烧了一夜。当关羽率领接应兵马赶到时,黑风峪口只剩下满地的焦黑残骸、扭曲的车架、烧成白地的粮草灰烬,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令人作呕的焦糊味。
幸存的曹军早己逃散无踪。
关羽勒马立于高处,看着下方那片仍在冒着缕缕青烟的狼藉景象,绿袍在晨风中拂动。他面无表情,但丹凤眼中,却有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闪过。
他沉默片刻,对左右道:“传令,收兵。”
数日后,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回成都,飞进刚刚因为“野猪拱路”情报而沦为军中笑柄的考评司小院。
“大捷!黑风峪大捷!” 传令兵兴奋的吼声在考评司门口响起,“张飞将军奇袭黑风峪口,焚毁曹军徐晃部粮草无数!大获全胜!主公、军师嘉奖考评司情报精准及时,首报之功!”
小院里瞬间安静了。
正在埋头在一堆旧账册里试图“发掘”情报的李老抠,手里的毛笔“啪嗒”一声掉在竹简上,墨汁洇开一大片。
正在誊抄一份商旅路引记录的王二狗,整个人僵在那里,张着嘴,能塞进一个鸡蛋。
其他几个吏员也全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目瞪口呆,仿佛被施了定身法。
正瘫在椅子上,唉声叹气琢磨着怎么跟小翠解释自己可能要丢官罢职回家种地的邢道荣,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动作快得带倒了椅子。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口,一把抓住传令兵的胳膊,眼睛瞪得像铜铃:
“你…你说什么?烧…烧成了?真烧成了?张将军…真把徐晃的粮草给点了?”
“千真万确!”传令兵满脸红光,“张将军亲口说了,多亏了考评司的情报!尤其是…咳,”传令兵忍着笑,“尤其是那路被拱得…拱得好!拱得妙!简首天助我也!”
“哈哈哈!成了!真成了!”邢道荣愣了足足三息,猛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他松开传令兵,叉着腰,在院子里像个得胜的将军一样走来走去,下巴抬得老高,脸上那点愁云惨雾一扫而空,只剩下狂喜和得意洋洋。
“瞧见没?瞧见没?”他指着院子里还没回过神来的李老抠、王二狗等人,唾沫横飞,“老子说什么来着?这叫专业预判!专业!懂不懂?什么野猪拱路?那都是表象!老子看的是本质!本质就是那路走不了了!粮草就是靶子!张将军就是那点火的神仙!诸葛亮军师…哦不,是主公和军师,那叫慧眼识珠!老子这张嘴,那就是最利的刀!” 他用力拍着自己的胸脯,拍得砰砰响。
李老抠终于回过神,脸上的皱纹挤成一朵菊花,颠颠地跑过来,竖起大拇指,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谄媚:“高!实在是高!校尉大人神机妙算!洞察先机!老朽佩服!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一边说,一边真的作势要往下跪。
王二狗也激动得满脸通红:“头儿!不,校尉大人!您太神了!考评司…考评司这下可露了大脸了!”
其他吏员也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恭维,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和一种与有荣焉的兴奋。
考评司这个清水衙门,何曾有过如此高光时刻?
邢道荣享受着众人的吹捧,飘飘然如在云端。他大手一挥,豪气干云:“好!好!考评司首战告捷!扬眉吐气!李老抠!”
“在!”
“去!打点酒肉回来!今晚考评司摆庆功宴!老子请客!不醉不归!” 邢道荣感觉自己的腰包从未如此鼓胀过,虽然里面没几个钱,面子更是涨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得令!”李老抠欢天喜地地去了。
邢道荣志得意满地踱回正堂,看着案上那堆依旧杂乱无章的卷宗,此刻在他眼中仿佛都闪烁着金光。
他拿起一支笔,蘸饱了墨,在一张空白的绢帛上,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地写下几个大字:
“专业!”
他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墨宝”,嘿嘿一笑。
这考评司主事的位子,好像…也没那么烫屁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