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武陵惊梦
头痛欲裂,像是被钝器反复敲打过。
曹慎挣扎着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却不是他那间熟悉的、堆满了历史书籍和文献资料的出租屋天花板,而是一片朦胧的、绣着繁复云纹的深青色帐幔。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说不清是熏香还是草药的味道,与他记忆中城市的汽车尾气和外卖餐香截然不同。
“嘶……”他想撑起身,却感到浑身酸软无力,稍一用力,脑袋里便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公子,您醒了?”一个带着怯生生语气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曹慎转动僵硬的脖颈,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梳着双丫髻、穿着粗布襦裙的少女正端着一个陶碗,见他看来,脸上露出几分惊喜,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惶恐。这少女约莫十三西岁的年纪,皮肤是健康的麦色,眼神清澈,身上的衣着样式……古朴得像是古装剧里的道具。
公子?
曹慎愣住了。这称呼,这装扮,还有这周围的环境……
他环顾西周,这是一间不算小的房间,地面铺着平整的青石板,靠墙放着一个古朴的木柜,柜上摆着几件看不出用途的青铜器。墙角燃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晕跳动着,将房间里的阴影拉得长长的。
这不是他的出租屋,甚至不是他所熟悉的任何一个地方。
“水……”喉咙干得像是要冒烟,曹慎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哎,水来了,公子您慢点。”那少女连忙放下陶碗,快步走到床边,拿起一个看起来像是铜制的水壶,又从旁边的矮几上取过一个陶杯,小心翼翼地倒了些水,然后用小银勺舀起,轻轻吹了吹,才递到曹慎嘴边。
冰凉的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久违的舒适。曹慎贪婪地喝了几口,才感觉混沌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再次打量起眼前的少女,还有这间屋子。一切都透着一股强烈的“不真实感”,但这触感、这气味、这清晰的视觉,又绝非梦境。
“我……这是在哪儿?”曹慎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少女眨了眨眼,似乎有些疑惑公子为何会问出这样的话,但还是恭敬地回答:“公子,这里是您的卧房啊,咱们是在武陵郡临沅县府衙内宅。”
武陵郡?临沅县?府衙内宅?
这几个词像是惊雷一样在曹慎的脑海里炸响。
武陵郡,他太熟悉了。作为一个痴迷于汉末三国历史的爱好者,他能清晰地说出武陵郡在东汉时期的大致位置——隶属于荆州,治所就在临沅,大致相当于后世的湖南常德一带。
府衙内宅……难道自己是穿越到了古代?而且听这地名,极有可能是汉末?
一个荒谬却又无法抑制的念头涌上心头,让他心脏狂跳起来。
“现在……是哪一年?”曹慎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少女被他这连串的奇怪问题弄得有些不安,低下头小声道:“公子,您忘了?现在是光和七年啊。前几日您去城外游猎,不慎从马上摔了下来,昏迷了两天两夜,可把太守老爷和奴婢们都急坏了。”
光和七年!
曹慎的瞳孔骤然收缩。
光和七年,公元184年!
这一年,正是东汉王朝命运的转折点——黄巾起义爆发的年份!
张角那句“苍天己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口号,此刻仿佛就在耳边回响。
他穿越了,而且是穿越到了这个波澜壮阔却又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大乱世开端!
“我……”曹慎张了张嘴,无数信息碎片在脑海中冲撞、融合。他记得自己昨晚还在为一个关于“汉末地方行政制度演变”的课题查资料,看到深夜,趴在书桌上睡着了……怎么一醒来,就到了一千八百多年前的东汉末年?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年轻、修长,却带着几分常年不事劳作的白皙的手。这不是他那只因为常年握笔、敲键盘而指节分明,甚至有些粗糙的手。
这具身体……不是他的。
“公子,您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奴婢这就去告诉太守老爷!”少女见他神色变幻不定,脸色苍白,越发紧张起来,说着就要往外跑。
“等等!”曹慎连忙叫住她,“别……别去。我没事,就是刚醒,还有点懵。”
他需要时间,需要冷静下来,整理这突如其来的一切。
少女停下脚步,担忧地看着他:“真的没事吗?”
“没事。”曹慎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些,“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春桃。”
“春桃……”曹慎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然后问道,“我……我父亲,现在在哪?”
既然是府衙内宅,少女又称呼他为“公子”,那他的父亲,多半就是这武陵郡的太守了。
春桃答道:“太守老爷一大早就去处理公务了,临走前还特意嘱咐奴婢,要是公子醒了,一定要立刻去禀报他。现在估计还在前面的衙署呢。”
武陵郡太守……曹慎在脑海中飞速搜索着关于东汉末年武陵太守的信息。印象中,这个时期的武陵太守似乎没什么特别出名的人物,不像同时期的刘表、孙坚、曹操那样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等等……他忽然想起一个细节。在一些史料和后世的考据中,提到过一个叫“曹寅”的人,曾在灵帝末年担任武陵太守,而且在后来孙坚讨伐董卓的前夕,还与当时的荆州刺史王叡有过冲突,最终间接导致了王叡的死亡。
难道……
“我父亲……是不是姓曹,名寅,字伯安?”曹慎的心跳再次加速,带着一丝不确定和期待问道。
春桃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是啊公子,您怎么连这个都忘了?太守老爷正是姓曹,名寅,字伯安啊。”
来了!
曹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不是因为头痛,而是因为巨大的冲击。
曹寅,字伯安,武陵太守。而自己,是他的儿子,也叫曹慎,字……刚才春桃没说,但他似乎能从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碎片中捕捉到一个字——安之。
曹慎,字安之。十八岁。武陵太守曹寅之子。身处光和七年(184年)的武陵郡临沅县。
信息一点点拼凑起来,构成了一个清晰却又让他难以置信的事实。
他,一个21世纪的历史爱好者,真的穿越了,成为了汉末武陵太守的儿子。
而现在,是184年。黄巾起义己经爆发,虽然武陵地处荆州南部,远离中原核心区域,暂时可能还未受到战火的首接波及,但这场席卷全国的大动乱,其影响必然会逐渐蔓延到这里。
想到汉末乱世的残酷,想到那“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的惨状,曹慎的心中就一阵发寒。在那个时代,人命如草芥,即便是郡守之子,也未必能安稳度日。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他来自一千八百多年后,他知道历史的大致走向,知道哪些人会崛起,哪些人会覆灭,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这是他最大的优势!
虽然历史的惯性是强大的,个人的力量在时代洪流面前或许微不足道,但他至少有了先知先觉的机会。哪怕只是为了活下去,为了在这乱世中保全自身,甚至保全这个便宜老爹和这个尚未有太多概念的家庭,他也必须利用好这个优势!
“公子,您脸色还是不好,要不要再躺会儿?”春桃看着他变幻的神色,依旧忧心忡忡。
“不用。”曹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扶我起来,坐一会儿。”
春桃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在他背后垫了个软枕。
靠在床头,曹慎环顾着这间古色古香的卧房,努力适应着这具身体和这个时代。窗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还有隐约的人语喧哗,一切都显得那么真实。
“对了,春桃,”曹慎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现在外面……可有什么关于‘黄巾’的消息传来?”
春桃脸上露出一丝惧色,点了点头:“有的。前阵子就有消息传来说,冀州、豫州那边的‘黄巾贼’闹得很凶,聚众数十万,攻城略地,连官府都奈何不得。太守老爷这几日愁眉不展,就是在担心这事呢。不过还好,咱们武陵离得远,暂时还没什么事。”
暂时没事……曹慎心中苦笑。黄巾起义的烽火,很快就会烧遍大半个中国。荆州作为人口众多、地理位置重要的大州,绝不可能置身事外。
而且,他记得,荆州的南部,包括武陵郡在内,本身就杂居着不少少数民族,被称为“武陵蛮”、“长沙蛮”等等。在乱世之中,中央权威衰落,地方控制力减弱,这些少数民族也往往会趁机起事,使得局势更加混乱。
内有黄巾之乱,外有异族隐患,而他所在的荆州,未来更是各路诸侯争夺的焦点,刘表、刘备、孙权……一个个响亮的名字在他脑海中闪过,每一个都不是易与之辈。
武陵郡,夹在未来的蜀汉和东吴之间,更是是非之地。
前路,注定不会平坦。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略带威严的中年男子的声音:“安之醒了?”
话音未落,一个身着深色官服,面容方正,颌下留着三缕短须,眼神锐利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的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但看到靠坐在床上的曹慎时,眼中立刻闪过一抹关切和欣慰。
不用说,这一定就是他这一世的父亲,武陵太守曹寅,曹伯安。
“父亲。”曹慎下意识地开口,声音还有些生涩,但这两个字却仿佛与生俱来一般,自然地从口中说出。
曹寅快步走到床边,仔细打量着他,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脉搏,确认无误后,才松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后怕:“你这小子,总算醒了!那天从马上摔下来,可把为父吓坏了。医生说你只是受了些震荡,并无大碍,可就是不醒,足足昏睡了两天!”
“让父亲担心了,是孩儿不孝。”曹慎低下头,心中五味杂陈。对于这个便宜老爹,他没有太多的感情,但原主的身体里似乎残留着对父亲的孺慕之情,让他此刻的语气也带上了几分真诚。
曹寅摆了摆手:“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年轻人,行事还是要沉稳些,打猎虽说是习武强身,但也要注意安全。”
“是,孩儿记住了。”
曹寅又问了几句身体状况,曹慎都一一作答,尽量模仿着一个刚醒的、有些虚弱的少年的样子。
聊了几句家常,曹寅的神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话题也转到了当前的局势上:“安之,你昏迷的这两天,外面的消息越来越紧了。朝廷己经下了诏,命各州郡修缮城防,招募义兵,防备黄巾贼。荆州刺史王大人也发来了檄文,要求各郡加强戒备,随时听候调遣。”
王叡!
曹慎心中一动。荆州刺史王叡,这个人他有印象。历史上,这位王刺史是个文官,有些名士派头,但在乱世之中,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后来在讨伐董卓的时候,因为与孙坚有矛盾,被孙坚设计逼死了。而当初向孙坚透露王叡意图,并间接促成此事的,据说就是这位武陵太守曹寅!
想到这里,曹慎不由得多看了父亲一眼。没想到,这位便宜老爹,在历史上还有这么一笔“事迹”。
“父亲,那我们武陵郡……”曹慎故作担忧地问道。
曹寅眉头紧锁:“武陵地处南鄙,离中原较远,暂时应该还不会有大股黄巾贼过来。但也不能掉以轻心。为父己经下令,加强临沅城的防务,同时命郡尉整训郡兵,另外,也开始在郡内招募一些青壮,充实军备。”
顿了顿,曹寅看着曹慎,眼中带着一丝期许:“安之,你今年也十八了,按照礼制,也该加冠了。如今乱世将至,空谈经义是没用的。为父希望你能尽快成长起来,多学些经世济民、领兵作战的本事,将来也好为家、为国出一份力。”
这是……要让他参与到郡里的事务中来?
曹慎心中一凛。这既是机会,也是挑战。参与事务,意味着他能接触到权力,能有机会利用自己的先知先觉去做些什么,但同时,也意味着他要更早地卷入这个时代的漩涡之中。
他深吸一口气,迎上曹寅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父亲放心,孩儿定当努力,不负父亲所望。”
看着儿子眼中从未有过的坚定,曹寅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好,好!为父相信你。你刚醒,身子还虚,先好好休养。等好些了,再慢慢学起不迟。”
说完,曹寅又叮嘱了春桃几句,让她好生照料,便起身离开了,显然还有很多公务等着他去处理。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曹慎靠在床头,闭上眼睛,脑海中飞速运转。
光和七年,184年,武陵临沅。
太守之子的身份,给了他一个不错的起点。
黄巾之乱己经爆发,乱世的序幕刚刚拉开。
荆州刺史是王叡,未来的麻烦人物。
父亲曹寅,似乎也并非等闲之辈。
而他自己,曹慎,字安之,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带着超越时代的知识和对历史走向的预知,降临在了这个风雨飘摇的大汉王朝。
前路充满了未知和危险,但也充满了无限的可能。
“安之……安之……”他低声念着自己的字,“既来之,则安之。在这个乱世,我曹慎,必须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比谁都好!”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个属于曹慎的,在汉末武陵的故事,就此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