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宫宴2

最高处的九龙金漆宝座上，身着明黄龙袍的皇帝端坐，冕旒垂下的玉珠半掩龙颜，只余下睥睨天下的威严。皇后伴坐其侧，凤冠霞帔，珠光宝气，雍容华贵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母仪天下的端方笑意。 萧景珩目不斜视，步履沉稳地走向属于靖王府的席位。沿途，那些低语和笑声仿佛有瞬间的凝滞，无数道目光——审视的、好奇的、忌惮的、探究的——如同细密的针，无声地投射过来。他只在几位重臣拱手示意时，才略略颔首回应，那份疏离与尊贵浑然天成。 落座后，面前紫檀案几上早己摆满了珍馐美馔。

水晶盏里琥珀色的琼浆荡漾，描金瓷盘中是巧夺天工的各式点心。萧宝儿的目光瞬间被一碟剔透、形如莲花的荷花酥牢牢吸引，小嘴无意识地微张了一下。 沈清辞不动声色地将一碟她平日最爱的、做成小兔子模样的奶酥糕轻轻推到她手边。萧宝儿眼睛一亮，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神色冷峻的父王，见他并未注意，才迅速伸出小手捏起一只“小兔子”，飞快塞进嘴里，腮帮子立刻鼓了起来，像只偷食成功的小仓鼠，眼中闪过一丝满足的窃喜。 恰在此时，高踞龙座的皇帝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金樽。 刹那间，满殿的喧嚣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瞬间抹去，陷入一片令人心悸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带着绝对的恭顺，齐刷刷地投向那至高无上的所在

。 “诸位爱卿！”皇帝的声音浑厚而威严，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带着金石之音，“今逢中秋佳节，月圆人圆。朕与皇后，在此与卿等共庆良宵，祈愿国祚绵长，海晏河清！愿众卿阖家康泰，福泽绵延！共饮此杯！”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海啸般的颂祝声整齐划一地爆发，声浪震得殿顶的琉璃灯都嗡嗡作响。

百官齐刷刷起身，举杯齐眉，动作整齐得如同千锤百炼。 萧宝儿被这突如其来的磅礴声势惊得小身子一抖，含在嘴里的半块奶酥差点噎住。她茫然地看着西周躬身如林的官员，又看看身边同样举杯的沈清辞，小手在宽大的桌围下紧张地拽了拽沈清辞的衣袖，大眼睛里满是惊疑和询问。 “这是开席的礼数，”沈清辞微微倾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低语，“大家一同举杯，共贺团圆，祝福陛下和娘娘。”萧宝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也学着众人的样子，笨拙地举起自己面前那杯甜香的果子露，小脸绷得紧紧的，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庄重。 琼浆玉液，珍馐美味如流水般呈上。

身姿曼妙的宫女步履轻盈，穿梭于席间。精心编排的歌舞次第登场。薄如蝉翼的轻纱旋舞，霓裳羽衣流光溢彩，水袖翻飞间带起香风阵阵；丝竹管弦，时而清越悠扬如高山流水，时而激越铿锵似金戈铁马。席间赞叹之声不绝于耳，气氛愈加热烈鼎沸。 萧宝儿起初看得目不转睛，小嘴微张，完全沉浸在那令人目眩神迷的视觉与听觉盛宴中。然而几个时辰过去，再绚烂的歌舞也抵不过孩童身体的倦意。

那初时高昂的兴致如同退潮般消逝，小小的身子渐渐软了下来，眼皮开始沉重地打架，小脑袋一点一点，最终，像找到了最安全的港湾，轻轻地、沉沉地靠在了沈清辞温软的肩头。温热的、带着淡淡奶香的呼吸均匀地拂过沈清辞的颈侧。 沈清辞微微调整了坐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心中一片柔软安宁，只盼这漫长喧嚣的宫宴早些落幕。 就在一曲《春江花月夜》的最后一个音符袅袅散去，舞姬们如同倦归的彩蝶般翩然退入帷幕之后，席间众人尚沉浸在余韵中低声品评之时—— 殿侧厚重的深紫色绒幕之后，突兀地传来一阵沉闷而规律的机械转动声！

“咔哒…咔哒…咔哒…” 那声音并不响亮，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大殿内尚未完全平息的乐声余韵和低语交谈，带着一种奇特的、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殿内瞬间安静了几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牵引过去，带着疑惑与好奇。 只见西名身材魁梧、身着深青色宦官服的内侍，合力推着一个被巨大锦缎覆盖的庞然大物，从帷幕的阴影深处缓缓而出。那物件轮廓方正厚重，底座装着沉重的铜轮，碾过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发出低沉压抑的滚动声。 偌大的麟德殿，仿佛被投入了无形的粘稠胶质中。先前尚存的低语、杯盏轻碰的细微声响，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数百道目光，带着惊疑、猜测、不解，齐刷刷地聚焦在那块深青色的、绣着繁复百草图纹的锦缎上。连高踞龙椅的皇帝和皇后，也微微前倾了身子，眼中流露出几许探询与兴味。 锦缎被两名内侍小心翼翼地掀开一角，随即猛地向下一扯！ “哗——” 细微的、压抑不住的抽气声从大殿的各个角落响起。 一座通体由紫檀木雕琢而成的巨型药柜，赫然矗立在辉煌耀目的灯火之下！它几乎有一人半高，通体呈现出深沉内敛的紫黑色泽，木质纹理细密如最上等的绸缎，在灯光下流淌着幽暗的光华。柜体被精密地分隔成上百个大小不一的抽屉，每一个抽屉面上，都镶嵌着打磨得光滑如镜的象牙标牌。标牌上，用极细的墨笔勾勒着一个个药名——当归、黄芪、朱砂、冰片、麝香……那些墨字在无数烛火的映照下，反射出点点幽冷的微光，如同无数只沉默的、洞察一切的眼睛。

一股混合了无数草木根茎的苦涩清香、辛烈矿物的独特气息以及陈年檀木厚重底蕴的奇特味道，瞬间霸道地弥漫开来，强势地侵入了满殿的酒香脂粉气中，形成一种突兀而奇异的对峙。 沈清辞清晰地感觉到，靠在她肩头那颗小脑袋猛地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