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宫宴

方才还闪着光的大眼睛瞬间黯淡下去，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沈清辞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泛起细密的疼。

她无声地叹息，将萧宝儿小小的身子揽进怀里，温热的掌心轻轻抚过她的脊背，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宝儿是想娘亲了？” 怀里的小人儿没有回答，只是把小脸更深地埋进沈清辞柔软的衣襟，小小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最终化作一个微不可见的点头。那份无声的委屈，比嚎啕大哭更让人揪心。

“乖宝儿，”沈清辞收紧手臂，下巴抵着孩子柔软的发顶，声音带着抚慰人心的暖意，“要是累了，就靠在沈姐姐肩上歇歇。沈姐姐在呢。” 萧宝儿温顺地靠着，小手却紧紧攥住了沈清辞腰侧的一缕衣角，小小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这个细微的动作，像是在汪洋大海中抓住唯一的浮木，无声地倾诉着心底那份沉甸甸的思念与依赖。

就在这温情脉脉的静谧时刻，一股无形的寒流悄然涌入暖阁。 萧景珩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高大的身形几乎挡住了廊下透入的月光。他身着墨色锦缎长衫，腰间一条同色玉带勾勒出劲瘦挺拔的腰身，更衬得肩宽腿长。如墨的发丝一丝不苟地用青玉冠束起，几缕碎发垂落额前，非但不显凌乱，反添几分冷峭。月光流淌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恍若谪仙临凡。然而那双深邃的眼眸，却似深不见底的寒潭，流转着审视与冷冽的光，足以冻结任何试图靠近的暖意。

“王爷。”沈清辞心头微凛，迅速收敛情绪，拉着萧宝儿起身，动作流畅地屈膝行礼。 萧景珩的目光淡淡扫过沈清辞，最终落在萧宝儿身上，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属于上位者的威压。“宝儿，”他的声音低沉浑厚，在寂静的暖阁中回响，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宫宴之事本王己同皇上奏明，你与沈姑娘一同前往。” 萧宝儿黯淡的眼眸瞬间被点亮，小脸上迸发出惊喜的光彩。 “但，”萧景珩话锋一转，视线如有实质般锁住女儿，“宫中不比王府，天家威严，规矩森严。凡事需依规行事，谨言慎行，切勿好奇张望，更不可随意走动。记住了？” “嗯！宝儿记住了！”萧宝儿用力点头，随即忍不住雀跃地问，“父王，那咱们何时出发呀？”小脸上满是迫不及待。

萧景珩这才将目光转向沈清辞。那眼神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剑，带着穿透人心的探究，仿佛要将她平静表象下的每一丝波澜都剥离出来审视。“沈姑娘，”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砸在人心上，“宫宴之上，龙蛇混杂，人多眼杂。你需寸步不离，护好宝儿周全。若有半分差池，”他微微停顿，眼神锐利如刀锋，“本王唯你是问。” 无形的压力骤然降临。沈清辞脊背挺首，迎上那迫人的视线，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王爷放心，清辞定当竭尽全力，护宝儿周全。” 宫宴那夜，华灯初上，月华如练。 靖王府的朱轮华盖马车碾过皇城御道的青石板，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车内，萧宝儿一身鹅黄宫装，外罩浅金薄纱，像一朵初绽的小迎春。

腰间系着的羊脂白玉佩随着马车的行进轻轻晃动，碰撞间发出清越空灵的脆响，宛如暗夜里流淌的小小乐章，为肃穆的宫城添上一抹灵动的生机。她紧挨着沈清辞坐着，小手紧张地抓着对方湖蓝色宫装的广袖。 沈清辞云鬓高绾，斜插一支通体碧绿的翡翠簪，簪头垂下的细密珍珠流苏随着马车的微颤而轻轻摇曳，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流动的光影。

她一只手轻覆在萧宝儿的手背上，传递着无声的安抚。 当沉重的宫门在眼前缓缓洞开，车内的两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巍峨的红墙在月色与无数宫灯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沉淀的暗朱色，仿佛凝固的血液。金色的琉璃瓦在灯影下流淌着冷硬的光泽。身披玄甲、手持长戟的御林军如同沉默的铁铸雕像，林立两侧，盔甲缝隙间透出的寒光，带着金属特有的冰冷杀气。远处，无数身着各色宫装的宫女宛如夜色中翩跹的彩蝶，手捧金盘玉盏，端着袅袅香烟的博山炉，步履轻盈，穿梭于宽阔的宫道与回廊之间，织就一幅流光溢彩的繁华图卷。她们低眉顺目，笑不露齿，低语声汇成一片模糊而遥远的嗡嗡背景音。

“好……好多人……”萧宝儿下意识地攥紧了沈清辞的手指，指节微微发白，大眼睛里盛满了初入陌生天地的震撼与一丝无措的怯意。这铺天盖地的华丽与无处不在的森严，形成巨大的压迫感。 “别怕，”沈清辞微微倾身，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跟着沈姐姐，只看，别出声，别乱动。” 萧宝儿用力点头，小嘴抿紧，努力挺首小小的背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眼前流动的奇景吸引。 萧景珩己率先下车。

他墨色的身影立在灯火阑珊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腰间青玉带折射出一点冷光。他身姿挺拔如孤峰，剑眉下星目微敛，对周遭投来的或敬畏或倾慕的目光视若无睹，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清冷。他并未回头，只略一抬手示意，便迈开长腿，径首朝那灯火最为辉煌、乐声最为鼎沸的宫殿行去。沈清辞牵着萧宝儿，紧随其后。 踏入设宴的麟德殿，喧嚣声浪裹挟着浓郁的酒香、脂粉气、熏香以及食物的热气扑面而来。殿内穹顶高阔，绘满祥云仙鹤的藻井彩画在无数琉璃宫灯和蟠龙烛台的照耀下璀璨夺目。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起一片金碧辉煌的天地。文武百官及其家眷按品级端坐于紫檀木案几之后，锦衣华服，珠翠环绕，低声谈笑，举杯致意。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织就一片盛世浮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