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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回到那个漏风的棚屋，苏安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空气粘稠得像凝固的泥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身上的伤痛，更压迫着那颗沉到谷底的心。胖强那句“这就是你的命”如同魔咒，在脑海里疯狂回响。他想带爷爷偷偷逃走！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可爷爷……爷爷那固执的坚守和“欠债要还”的念头，绝不会同意！
一个近乎绝望的念头浮起：放弃高考！爷爷那么疼他，一定不忍心看他永远困死在这里！爷爷会生气，会失望……可总比看着孙子被彻底毁掉强！
做好了饭，苏安小心地搀扶着爷爷在吱呀作响的破桌子旁坐下，仔细地将面条拌好，确保爷爷能方便地吃到。
他自己却毫无胃口，筷子在碗里无意识地搅动，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酝酿了许久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爷爷吃得很慢，但吃的很干净。苏安起身收拾碗筷，心神恍惚间，一个没拿稳，“哐当”一声脆响，瓷碗摔在地上，西分五裂。
爷爷浑浊失焦的眼睛循着声音的方向“望”过来，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安安？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苏安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攥得更紧。他深吸一口气，指甲死死掐进掌心，强迫自己用尽可能平稳的语调喊出那个决定：“我……我……我……不想……念了。”
空气瞬间凝固。
“你说什么？！”爷爷猛地站了起来，动作之大带倒了身后的凳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那张布满沟壑、写满沧桑的脸，此刻因震惊和巨大的愤怒而扭曲着，浑浊的眼睛里竟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带着老人积攒了所有悲愤的力量，狠狠抽在苏安的脸颊上！
这猝不及防的重击远超胖强们的任何一次殴打！苏安只觉得半边脸瞬间麻木，耳朵里炸开轰鸣，巨大的冲力让他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从矮凳上摔倒在地，后背狠狠撞在冰冷的泥地上，震得五脏六腑都跟着剧痛。嘴角立刻尝到了腥甜的铁锈味。
“呃……爷……爷……”苏安蜷缩在地上，捂着脸，剧痛和巨大的委屈让眼泪瞬间决堤，声音破碎不堪。
爷爷的身体因盛怒而剧烈颤抖，他指着墙角，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严厉：“你……你怎么敢？！考大学是你唯一的活路！唯一的！去！去那边给我跪着！跪到你想清楚为止！想清楚你爹妈的期望！想清楚我们苏家……不能就这么完了！” 最后一句，老人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泣血的悲鸣。
苏安挣扎着爬起来，脸颊火辣辣地疼，嘴里全是血腥味。他没有辩解，没有反抗，只是默默地走到爷爷指的那面破败的土墙前，背对着爷爷，挺首了单薄的脊背，重重地跪了下去。冰冷的、凹凸不平的地面硌着他的膝盖，刺骨的寒意瞬间钻进骨髓。但他感觉不到，脸颊的痛和爷爷的愤怒，早己盖过了一切。
夜，死寂而漫长。
时间像凝固的铅块，沉重地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腿早己失去知觉，膝盖处传来钻心的刺痛，身体冰冷僵硬。但他没有动，没有妥协。黑暗中，只有无声的泪水不断滑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摸索的、迟疑的脚步声响起。
爷爷摸索着走了过来。他枯瘦、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先是轻轻落在苏安的头顶，带着沉重的叹息和无法言说的心疼着，然后，那粗糙的、带着凉意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触碰上苏安被打得红肿滚烫的脸颊。
“还……还疼吗？”爷爷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深深的懊悔。
苏安猛地摇头，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眼泪流得更凶了。他抓住爷爷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仿佛那是唯一的温暖来源。
爷爷费力地想把苏安拉起来，但少年跪得太久，双腿麻木得不听使唤，身体一软，跌坐在地上。爷爷摸索着，也挨着他坐了下来。
“最近……是不是……又受欺负了？”爷爷的声音低沉而疲惫，带着洞悉一切的悲凉，“跟爷爷说实话……”
苏安拼命摇头，死死咬着下唇，把所有的委屈和绝望都咽了回去。“没……没有……就是……学习不好……考不上……压力……太大了……”他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却控制不住地颤抖。
黑暗中，爷爷沉默了。良久，一声悠长沉重的叹息响起，仿佛耗尽了老人最后的气力。他粗糙的手掌一遍遍抚摸着苏安柔软的头发，动作是那样的小心翼翼，充满了无言的歉疚和无法言说的痛苦。
“我可怜的安安……”爷爷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哽咽，“考出去……就行……不用考多好……爷爷……爷爷只求你……再坚持一下……就这一次……好不好？”老人的语气近乎卑微的祈求，“光明正大地……走出去……堂堂正正地……离开这里……行吗？”
滚烫的、浑浊的泪水，终于从爷爷那几乎失明的眼中滑落，滴在苏安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口剧痛。
“是爷爷……对不住你啊……让你……受尽了委屈……”老人泣不成声，枯瘦的身体佝偻着，剧烈地颤抖，“你……你断断续续……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熬到高三……就……就再坚持一下……走出去……好不好？爷爷求你了……”
那滚烫的泪，那卑微的祈求，像一把钝刀，狠狠剜着苏安的心脏！他再也忍不住，扑进爷爷怀里，放声痛哭：“爷爷！我错了！我错了！呜呜呜……我……我一定考出去……您别哭……别哭……”
他不要看到爷爷这样！他不能！爷爷是他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唯一的支柱！如果爷爷的眼泪是他前进的代价，那他愿意再试一次，哪怕前方是更深的绝望！
“好……好孩子……”爷爷紧紧搂着他，老泪纵横。
苏安在爷爷怀里哭到几乎脱力。最终，他重重地点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给爷爷擦着眼泪，一遍遍保证着。
然而，当他独自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望着棚顶破洞处漏进的惨淡星光时，那双曾燃起过微弱火苗的眼睛里，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和认命般的绝望。
如果这真的是他的命……那他就陪着爷爷。
只要爷爷还在身边……怎么都好。
如果爷爷不在了，他们就一起消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