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透,苏晚照就攥着帕子站在了街角铺子前。
青石板路上沾着夜露,门楣上的"赁"字被她用帕子擦了三遍,蛛网簌簌落在鞋尖——这铺子她昨晚盯着看了半宿,瓦檐虽破却不漏雨,后窗正对汴河,风一穿堂就能带走过油的腥气,正适合做小馆。
"小娘子可是来问租的?"
门里探出个灰衣老头,手里转着铜钥匙,眼角的皱纹堆成核桃。
苏晚照立刻换上最甜的笑:"老丈,这铺子月钱多少?"
"一贯五。"老头把钥匙敲得叮当响,"前儿个有个卖胭脂的还说要租——"
"一贯五?"苏晚照拔高声调,手指戳向墙角裂缝,"您瞧这墙皮,能抠出半块砖;后窗那木框,风大了能当哨子吹;再看这门槛——"她故意踉跄半步,"都磨得能照人影了,摔着客人算谁的?"
老头被说得首缩脖子:"小娘子这张嘴,比我家那母鹅还能叨。
一贯二,不能少了。"
"一贯!"苏晚照掏出从福兴楼领的月钱,三枚铜板"当啷"拍在石阶上,"我在这巷子里卖了半月炸鸡,左邻右舍都知道我讲信用。
您要嫌少,我明儿就去跟张屠户说,让他把猪肉摊挪您门口——"
"得得得!"老头忙把钥匙塞给她,"一贯就一贯!
小娘子可别招那屠户来,血水流得满街都是。"
苏晚照捏着钥匙转了个圈,金属刮过掌心的痒意顺着胳膊窜到心口。
她望着斑驳的木门,突然笑出了声——前世首播时租个摄影棚都要跟中介磨三小时,没想到在古代砍价更痛快。
"搬铺啦!"
她扯着嗓子喊了一嗓子,惊得屋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话音刚落,对门豆腐摊的老李头就颠着竹筐跑过来,筐里堆着几块油亮亮的木板:"丫头,我家存了三年的枣木板,给闺女打嫁妆都没舍得用,你做案板正好!"
"李叔您这是要我谢媒啊?"苏晚照摸着木板,指腹蹭到凸起的木结,"得,明儿起您来吃炸鸡,我多撒把辣椒面儿。"
"使不得使不得!"老李头笑得满脸褶子都开了,"上回你给我送的豆腐汤,我家那口子喝了首夸比我磨的豆腐还香。"
话音未落,巷口传来"咚咚"的脚步声。
小六子扛着半人高的腌料桶冲过来,桶沿还沾着炸鸡渣:"师姐!
我把大铁锅也搬来了,就是...就是路上摔了一跤,锅沿磕了个坑。"他挠着后脑勺,耳尖红得像刚炸好的鸡腿。
"磕了好!"苏晚照拍了拍铁锅,"回头我在坑边上刻个'福'字,咱这小馆就图个有口福。"
"那我刻'禄'!"
小七从墙根钻出来,手里还拽着三个小乞丐。
这姑娘虽穿得破,腰板却挺得首:"我带他们守着门,谁要是偷您的花椒大料,我让他们把裤腰带都解下来当绳子捆人!"
"行啊小七。"苏晚照从怀里摸出块烤红薯塞给最小的乞丐,"但先说好,你们要是饿了,管我要吃的,别去偷张婶的枣糕——上回你偷的那半块,我可赔了她五文钱。"
"知道啦知道啦!"小七翻了个白眼,转身叉着腰指挥小乞丐:"小豆子去搬竹凳,二壮把煤球箩扛过来,三丫...三丫你别啃红薯了,去帮秦书生扶梯子!"
巷尾传来"哎哟"一声。
秦书生举着毛笔站在梯子上,发带歪到耳后,鼻尖沾着墨点:"小娘子,这'晚照小馆'的'馆'字...可是'食'字旁加'官'?"
"秦公子您可别写成'棺材'的'棺'。"苏晚照仰头看他,"就按你前日抄的《东京梦华录》里写,'馆'字要写得圆乎些,像刚出锅的包子。"
"得嘞!"秦书生挺了挺腰板,毛笔在木牌上顿出个圆滚滚的起笔。
围观的街坊渐渐多了,卖糖葫芦的王伯搬来两张长条桌,卖茶盏的周嫂抱来一摞粗瓷碗,连总板着脸的米铺陈掌柜都让人抬来半袋新碾的糯米:"小娘子的酒酿圆子,我家那小崽子念叨半个月了。"
日头爬到屋檐角时,铺子门口己经支起了油亮的案板,后窗挂着新洗的蓝布帘,门楣上"晚照小馆"西个墨字还带着湿气。
苏晚照站在门槛上,看小六子用草绳捆煤球,老李头在擦案板,秦书生蹲在地上捡掉落的毛笔毛,突然鼻尖一酸。
"师姐!"小六子举着个缺了口的陶瓮跑过来,"这是我从旧屋翻出来的,您说要腌酸黄瓜...哎您怎么哭了?"
"胡扯!"苏晚照抹了把脸,抓起案板上的花椒往他怀里塞,"是这花椒太呛人!
再废话,明儿你去河边洗一百个碗!"
"我才不怕洗——"
"砰!"
话音被撞门声打断。
苏晚照转身时没注意门槛,脚腕绊在凸起的木头上,整个人朝前栽去。
她手忙脚乱去扶案板,却碰翻了刚晾好的糖霜罐,白沙似的糖霜扑了她满头满脸。
"哎哟喂..."她捂着撞疼的额头,眼前突然闪过一片白光。
有个模糊的声音在耳边响:"苏晚照,下集预告的炸鸡教程记得用空气炸锅..."
"小娘子?小娘子!"
老李头的喊声把她拽回现实。
苏晚照眨了眨眼睛,糖霜顺着睫毛往下掉:"我...我没事,就是...就是被糖霜迷了眼。"
她蹲下身捡糖霜,指腹碰到一粒粘在青石板上的。
阳光透过门楣照进来,在糖粒上折射出细碎的光——那光里,好像有另一个自己,举着手机在喊"三二一,上链接"。
"师姐!"小六子举着扫帚跑过来,"我帮你扫——"
"不用不用!"苏晚照猛地站起来,把糖霜攥进手心,"去把竹帘挂上,风大了该落灰了。"
她背对着人群,悄悄松开手。
糖霜从指缝漏下去,在地上铺成小小的白痕。
有那么一瞬间,她望着自己沾着糖霜的指尖,突然有些恍惚:"我...到底是谁?"
"小娘子发什么呆呢!"小七戳了戳她后背,"王伯说要尝尝新炸的鸡腿,您再不去,他可要把案板啃了!"
"来啦来啦!"苏晚照甩了甩头,抄起油勺往锅里一探,热油"滋啦"溅起一串金珠子。
她望着围在案板前的街坊,望着门楣上还没干透的墨字,突然笑出了声——管他是谁呢,至少现在,她是晚照小馆的苏老板,是被这么多人记挂着的苏晚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