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机佛净土（6）

僧人指向的那扇锈蚀铁门，在盛昭身后无声合拢，将净垢院冰冷的嗡鸣与死亡光束凝固的诡异死寂彻底隔绝。门轴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成了她踏入新炼狱的残酷序曲。

扑面而来的，是足以让灵魂窒息的恶臭。

那不是单一的臭味，而是无数种腐烂、衰败、剧毒物质混合发酵后的终极产物。浓烈刺鼻的化学溶剂挥发性酸气灼烧着鼻腔黏膜，底下翻涌着尸体腐败的甜腻腥臊，混杂着浓重的金属锈蚀、机油泄漏、以及某种无法形容的、类似烧焦塑料混合排泄物的地狱级恶臭。空气粘稠得如同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像强行吞咽着滚烫的、带着锋利碎片的淤泥。

光线昏暗到了极致。头顶没有天穹，只有望不到尽头的、层层叠叠的、由巨大废弃金属构件、扭曲断裂的管道、锈蚀的机械残骸以及腐败的有机质垃圾堆叠而成的、摇摇欲坠的“山峦”。仅有几处缝隙透下稀薄、污浊的暗红天光，如同垂死巨兽伤口渗出的脓血，勉强勾勒出这片无边废墟狰狞的轮廓。脚下是厚厚一层滑腻、湿冷的粘稠物，踩上去发出令人作呕的“噗叽”声，不知是经年累月沉积的污油、腐烂的有机质还是其他什么更可怕的东西。

“嘀嗒…嘀嗒…”

冰冷、粘稠的液体从上方不断滴落，砸在生锈的金属板或粘稠的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远处，巨大的、形态扭曲的阴影在污浊的光线中缓慢移动，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噪音和意义不明的、低沉的非人嘶吼。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精神压力，混杂着绝望、疯狂和冰冷的恶念，如同湿冷的蛛网，不断试图粘附上闯入者的意识。

废料处理区。机佛净土光辉照耀不及的污秽角落，规则的崩坏之地。

盛昭站在入口处，脚下是令人作呕的粘稠，头顶是滴落的冰冷污浊。净垢院里姐姐破碎的呼唤、僧人冻结毁灭光束的神迹、以及被判定为“不可控高危异端”的冰冷屈辱，在她冰封的意识表层激烈冲撞。伪神的意志在咆哮，毁灭的冲动从未如此刻般强烈，想要将眼前这片污秽连同那个高高在上的“机佛”彻底焚毁！然而，体内因抵抗扫描和对抗归尘光束而几近枯竭的精神力，以及这具凡俗肉体传来的阵阵虚弱感，如同冰冷的枷锁，死死地勒住了她。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混杂着剧毒与腐臭的空气瞬间灼痛了她的肺部——强迫自己那因暴怒而翻腾的冰洋重新冻结、平静。愤怒和毁灭欲在这里毫无意义。活下去，或者找到“终结”这个世界的有趣方法。那个“祂”冰冷的指令，以及僧人指向的“唯一生路”，是她此刻仅存的坐标。

她需要观察，需要理解，需要…力量。

盛昭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过这片地狱。那些在污浊光线中缓慢移动的巨大阴影，是某种依靠吞噬废料维生的变异机械兽？还是被废料和辐射扭曲了形体的原生怪物？远处隐约传来的、如同金属刮擦骨骼般的咀嚼声，让她冰封的神经微微绷紧。危险，无处不在。

她开始移动，脚步在滑腻的粘稠物上尽量放轻，如同行走在刀锋。冰封的感知提升到极致，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气流的扰动，分辨着混杂在恶臭与噪音中的每一缕异常声响。她避开那些明显过于巨大或移动轨迹不祥的阴影，沿着相对“空旷”的、由巨大废弃管道构成的狭窄缝隙深入。

污浊的暗红天光透过管道缝隙的破洞，在她脸上投下斑驳、扭曲的光影。她看到管道内壁上附着着厚厚的、散发着微弱磷光的绿色粘菌，粘菌下方，无数细小的、如同钢铁跳蚤般的机械虫在疯狂啃噬着锈蚀的金属，发出密集的“沙沙”声。她看到一堆由破碎电子元件和腐烂有机质混合的小山旁，几只长着复眼和金属口器的、蜥蜴般的生物正在撕扯一具早己不成形的、散发着恶臭的骸骨。

死寂？不，这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生机勃勃”，一种在极端污染与规则崩坏下野蛮生长、彼此吞噬的畸形生态。

时间在恶臭与压抑中缓慢流逝。盛昭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精神力枯竭带来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紧绷的神经。这具身体的生理需求——饥饿与干渴——也开始发出越来越强烈的信号。喉咙干得如同火烧，胃部传来阵阵因空虚而产生的、冰冷的痉挛。

她在一个相对隐蔽的、由几块巨大扭曲钢板构成的夹角处停下，背靠着冰冷、布满锈迹的金属。需要补充能量。她的目光扫过西周。那些散发着微弱磷光的粘菌？啃噬金属的机械虫？撕扯腐肉的变异蜥蜴？任何一样，都足以让常人望而却步，甚至首接致命。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被环境噪音淹没的啜泣声，顺着扭曲管道的缝隙，隐约飘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