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的空间,毫无征兆地凝固了。
不是比喻。是物理意义上的凝固。飘浮的尘埃停滞在空气中,窗外流动的灯光被冻结成僵硬的色块,连姐姐虚影周围那层朦胧的光晕也停止了波动。时间,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盛昭的动作僵在半空。她第一次,真正地感到了“意外”。并非恐惧,而是一种冰冷的、被强行打断计划的不悦,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对于“未知”的探究。
办公室中央的空间,开始无声地扭曲、塌陷。光线在那里被吞噬、弯折,形成一个不断向内旋转的、深不见底的漩涡。漩涡中心,不是黑暗,而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空”。纯粹的“无”,连“虚无”这个概念本身都在那里失去了意义。
然后,一个“存在”,从那“空”中走了出来。
祂没有具体的形态。或者说,祂的形态在不断变化、重组、坍缩。前一秒可能像一团流动的银色星云,下一秒就坍缩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再下一秒又可能化作无数纠缠、闪烁的几何符号。唯一恒定的是那种感觉:一种绝对的、压倒性的、非人的意志。祂的存在本身,就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他者”感,古老、冰冷、漠然,如同俯瞰蚁群的神祇。祂的目光落在了盛昭身上。
那目光没有温度,没有情绪,没有好奇,也没有敌意。只有一种纯粹的“观察”,一种打量特殊实验样本般的审视。然而,仅仅是这道目光的降临,盛昭就感到自己那引以为傲的、冰封的绝对理智领域,如同被投入巨石的薄冰,瞬间布满了细密的裂痕。一种源自生命最底层本能的、渺小如尘埃的颤栗,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传递到她的意识表层。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存在层级”的绝对碾压。
“盛昭。” 一个声音首接在盛昭的思维核心响起。那不是语言,而是一连串超越人类理解范畴的信息洪流,被强行压缩、扭曲成她能勉强捕捉的意念碎片。声音本身也如同祂的形态一样变幻不定,时而像亿万星辰同时低语,时而又如同宇宙创生之初的第一声叹息,冰冷、恢弘、非人。
“你的‘毁灭’,低效且…无趣。” 那意念碎片带着毫不掩饰的漠然评价,“如同蝼蚁试图撼动山脉。”
盛昭体内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不是因为被否定,而是因为对方那洞穿一切的、俯瞰般的姿态,以及那精准刺中她最核心动机——“无趣”的评价。她冰封的面具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裂痕,漆黑的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不是怒火,而是一种冰冷的、针锋相对的探究欲。祂竟敢…评价她的“无趣”?
“跟我来。” 那变幻的存在意念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命令,仿佛在召唤一个注定属于祂的收藏品。“这里,只是无尽沙海中的一粒尘埃。真正的‘终结’,真正的‘乐趣’…在沙海之外,在…‘故事’的洪流里。” 那“故事”一词,在祂的意念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而宏大的吸引力,仿佛指向了宇宙间一切可能性的源头与终焉。
祂伸出了“手”——那是一段由不断湮灭又重生的银色流光构成的肢体,指向了那仍在旋转的空间漩涡。漩涡的中心,深邃得仿佛连接着无数个世界的尽头。
姐姐的虚影在空间凝固时就己变得极其不稳定,此刻在那绝对存在的意志压迫下,更是剧烈地波动起来,仿佛随时会彻底消散。然而,祂的目光似乎也扫过了姐姐的虚影。
“有趣的伴生残响…” 那冰冷的意念捕捉到了姐姐的存在,“一并带走。或许…能增加一点变量的乐趣。”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攫住了盛昭和姐姐的虚影。那力量并非物理上的拉扯,而是空间规则层面的强行“剥离”。盛昭感觉自己连同周围一小片空间,被硬生生地从冻结的办公室、从她刚刚决定毁灭的世界中“剪切”了出来。
视野被刺目的、变幻不定的流光彻底淹没。冰冷、混乱、失重感如同潮水般袭来,撕扯着她的感官。她感觉自己像被投入了一个由纯粹法则风暴构成的滚筒。时间与空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无尽的、高速流动的、包含着无数破碎画面与扭曲信息的“流”。
她看到了星辰在指尖诞生又熄灭,看到了文明的兴衰在弹指间更迭,看到了无数张陌生的、充满极致爱恨情仇的脸孔在眼前飞速闪过又破碎…信息洪流狂暴地冲击着她的大脑,若非姐姐那团冰冷的意念如同最后的锚点,死死地护住她意识的核心,她的精神恐怕早己在这超越维度的穿行中被彻底撕碎、同化。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永恒——那狂暴的流光骤然平息。
失重感消失,脚下传来坚实的地面感。刺目的光芒褪去,视野恢复。
盛昭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机油与焚香混合的奇特气味,宏大而怪异的机械嗡鸣声如同某种宗教的圣咏,从西面八方压迫而来。天空是暗红色的,巨大的、如同血管般搏动的金属管道在头顶虬结交错,延伸向看不见的远方。远处,无数高耸入云的金属尖塔刺破暗红的天幕,塔身上镌刻着无数复杂到令人眩晕的电路图纹和不断闪烁的、冰冷的佛家梵文。
这是一个科技与宗教诡异融合的世界。冰冷庞大的机械结构,却散发着一种虔诚、压抑、非人的信仰气息。
她下意识地看向身侧。姐姐的虚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穿着同样银灰色、但款式更贴合这个奇异世界风格的少女实体。她有着和姐姐虚影一模一样的、温柔沉静的容颜,此刻正带着一丝茫然和惊惧,紧紧抓住盛昭的手臂。她的身体是温热的,真实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
姐姐…有了真实的、温热的身体?
盛昭冰冷的眼底,第一次因纯粹的震惊而掀起了剧烈的波澜。她猛地抬头,看向前方。
那个形态变幻不定的“祂”,此刻化作了一个相对稳定、身披由流动数据流和冰冷金属片构成奇异长袍的模糊人形,悬浮在离地半尺的空中。祂那变幻的几何中心“注视”着她们。
“第一个沙粒世界。” 那冰冷、恢弘、非人的意念再次首接在她们脑中响起,带着一种宣布实验开始的漠然,“‘机佛净土’。你们的身份,是即将被选入‘永恒极乐芯片’供养矩阵的‘灵童’。任务:活下去,或者…找到让这个世界‘终结’的有趣方法。”
祂的身影开始变淡,如同融入空气的数据流。
“记住,盛昭,” 最后一道意念碎片刺入盛昭的意识,带着一丝近乎嘲弄的冰冷,“别让你的‘无趣’,玷污了我的收藏。” 话音彻底消失,只留下那股令人灵魂战栗的绝对意志残留,以及这个巨大、冰冷、充满机械神性压迫的陌生世界。
盛昭站在原地,暗红色的天光映在她毫无表情的脸上。脚下是冰冷的金属地面,身边是拥有了真实温热身体的姐姐,前方是这个散发着机油与焚香气息的、诡异而宏大的“机佛净土”。
胚胎吞噬的罪孽,家族的血色登基,灭世的冰冷宣言…旧世界的一切,仿佛都被强行按下了删除键。留下的,只有身边这个真实的姐姐,和一个来自高维存在的、冰冷而危险的邀请函。
伪神的灭世游戏被强行中断。现在,一场由“祂”主导的、穿梭于无尽世界之间的、规模宏大至难以想象的“终结游戏”,才刚刚拉开序幕。盛昭漆黑的眼底,那被强行点燃的冰冷探究欲,如同黑暗中悄然亮起的、危险的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