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那只淡黄色的信封藏在抽屉最里面。
夜很静,窗外的月光在地板上铺成一块浅浅的银。
她一个人坐在书桌前,手里捏着笔,轻轻写下:
【第一笔收入:500元。】
那几个字落在纸上,像轻轻开了一朵花。
从前她听过无数银钱的声音。青红馆的账房拨算盘,周府的女管家算她一条胭脂带要几文,程府大门口抬进来的彩礼匣子被打开,堆着金叶子。可那些都不是她的。
那是别人的筹码,是她的皮相换来的。
而现在,这钱是因为她调的面脂,是因为她的手艺。
心口轻轻热了起来。
她把笔搁下,望向窗外那一方月光,唇角慢慢挑起。
“再多做一些吧。”
几天后,阿淼带来一个消息。
“楠楠!我妈真的超喜欢你调的面脂,说要再订两盒,还问能不能给她闺蜜用。她闺蜜就是那种买化妆品一买就几千的人,真要喜欢,你以后就火了!”
冉楠楠愣了愣,心里轻轻一跳:“……真的?”
“当然是真的!”阿淼笑嘻嘻地挽住她的胳膊,“楠楠,你可别小看你自己。”
那天晚上她在灯下调新一批面脂,手上动作比以往更仔细。
蜂蜡慢慢融化,拌进极细的莲蕊粉,随着竹签一点点转圈,颜色由浅黄变成柔软的浅粉。
她想起老药铺的白发老人曾说:“好面脂不是看上来多白,而是看推开后那股微润的透。”
一锅调完,她在手背试了一点。细腻得几乎像无物。
心里轻轻放下一块石头。
第二天,阿淼兴冲冲跑来拿走两盒新的。
走的时候还神秘兮兮地说:“对了,我在瑜伽馆认识个朋友,她说最近在搞什么体态管理课,还在试用不同的搭配养护产品。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说不定以后能帮你打更多客户。”
“体态管理?”冉楠楠愣了下。
“就是那种教你走路、教你坐姿站姿、顺便用点特殊调理法子的。”阿淼摆摆手,“现在有钱女人都喜欢搞这个,显得精致。说不定你面脂还能搭上。”
冉楠楠心头轻轻一动。
前世她被青红馆嬷嬷逼着站桩、走步、学回眸,知道那种训练有多细致。若能接触到这样的课,说不定真的能让她的方子和调养被更多人看见。
“好啊。”
那天的天气极好,晴空万里,阳光在地砖上碎成一片片金色。
她们一起去了那家“体态管理中心”。门面装修得极奢华,大理石地面擦得发亮,进门就闻到一股很贵的檀香。
“冉小姐?”一个穿着修身旗袍的接待员笑着迎上来,“阿淼小姐己经帮您预约过了。请跟我来。”
冉楠楠礼貌地一笑,跟在她身后。
一路走过长长的廊道,走廊两边挂着金边的落地镜,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走到一间独立包间时,接待员轻轻推门:“请。”
里面只点着几盏壁灯,光线很柔。房间中央摆着一张软垫,边上有一套小巧的木几,几上放着一只香炉,檀烟缭绕。
她刚站稳,就听见身后轻轻“咔哒”一声。
门被从外面反锁了。
一股极细的凉意从后背滑了下去。
冉楠楠慢慢转头,门边站着那个接待员,依旧笑得温柔:“冉小姐别怕,只是初步体态调理需要静室,防止外界打扰。”
说完,她拿起一只小木棒,轻轻敲在她肩上:“请坐下,先放松。”
冉楠楠盯着她的眼睛,心里却悄悄揪紧。
那种被关在密闭空间、由别人掌控呼吸节奏的感觉,太熟悉了。青红馆里,她十西岁那年第一次被送进试容室时,就是这样的气息。
她慢慢坐下,却在指尖悄悄捻起了袖子内侧。
那里缝着一只极细的小银针,是她从前调试药材时随手留的。
“请闭上眼,深呼吸。”
木棒轻轻点在她肩颈,接待员柔声道。
冉楠楠照做,眼睫轻轻颤了颤。下一瞬,一股极淡的香气就从鼻息间溜了进去。
那不是普通的檀香。
那里面带着一点很微妙的凉意,像红花提过骨灰后留下的冷气。
冉楠楠心口猛地一跳,几乎在下一秒就睁开眼,眼神一下冷了。
接待员微微愣了下,笑意没变:“冉小姐,怎么了?”
“你们在香里加了什么?”冉楠楠声音很轻,却透着一种意外的冷。
她前世跟着青红馆的老嬷嬷练过熏香调息,知道某些特殊香料能短时间麻痹意识、让人恍惚顺从。最常用的就是“七香攒”里极细的乌药末,一旦吸入多了,连脉都要乱。
接待员依旧笑:“冉小姐误会了,我们……”
冉楠楠不再听,忽然起身。她步子极轻极稳,下一瞬己闪到门边,右手袖里银针轻轻一挑。
“开门。”
接待员微微怔住,视线落到那根几乎细得看不见的小银针,脸色变了变。
“冉小姐,您这是做什么……”
“我说,开门。”
声音极轻,却像冰一样。
门外传来一点动静,似有人犹豫着开了锁。她拎起裙摆,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回到外头阳光下时,冉楠楠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指尖还带着一点冷汗。
那家所谓的体态中心背后藏着什么,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明白一点:前世她己经被人拿去当过交易的筹码,这一世,再不容许任何人动她一分一毫。
那晚回家后,她洗了很久的脸,想把鼻腔里残留的那股香味都逼出去。
水哗啦啦地流过指缝,她低头看着镜子里那张面孔,水珠顺着下巴滴下来,仿佛也冲走了那些冰冷的记忆。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无妨。”
声音轻得像叹息。
再照了照镜子,慢慢挑起一点唇角。
再没有青红馆的嬷嬷,没有周府的账房,也没有程府的挑选。现在,她只为自己活。